●▄m● ┠ ┨ 书本网TXT下载论坛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谭赵】《窈窕君子》作者:烟草一川      第一章      上海夜晚的灯总是非常好看。高楼林立间,巨大的LED光屏在暖色调射灯的衬托下,像是浮在云端一样斑斓却高不可攀,娇矜得令人望而生畏。   车子在酒吧后面的停车场里绕了半圈,终于在一辆簇新的BMW和一辆银灰色保时捷中间找到了一处不大的空位。   曲筱绡扬了扬嘴角,减慢车速,动作漂亮地一把将她的小POLO停进车位里。   “到了。”曲筱绡道,从身旁的精巧手包里掏出唇膏,仔细描绘一番,看着小镜子里粉嫩诱人的唇瓣,满意地对着镜子露出一个自信中带着点狡黠的笑,才转头对副驾驶上的人道:“下车吧。”   赵启平偏头看了一眼兴致高昂的曲筱绡,微微皱了皱眉,手按在车门上迟迟不动。   “怎么了?”曲筱绡说着,整了整自己贴着亮片的小礼服裙摆。   赵启平抿了抿嘴,直起身正视曲筱绡,神色认真:“曲筱绡,我再说一次,我今天陪你来只是作为普通朋友,如果有人问起,希望你等会可以和你的其他朋友好好说清楚。”   曲筱绡不高兴地小小翻了个白眼,嘴上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不再是我男朋友,今天只是姚滨也没空我要求你陪我来,你担心我这么晚独自去酒吧不安全才答应的……拜托,这些话你今天说了八百遍了,能别再强调我追不到你这件事了么!”   闻言,赵启平神色倒是放松了些许。他偏头看了看窗外,道:“那走吧,别让你朋友们久等。”   说起来,赵启平的长相实在太是曲筱绡的菜,奈何这道菜卖相纵然过人,口味品得越久就越是不符合曲筱绡的脾胃。而曲筱绡又不愿意为此改变自身口味去迎合,于是一来二去消磨下,倒也算和平分手。   曲筱绡下了车,关上车门,回头就瞧见神色淡漠的赵启平垂手站在一边等她。停车场的灯光下,穿着深色牛仔长裤外加休闲灰色西装外套的赵医生身材挺拔修长,尤其是露出的脖颈一段十分漂亮,怎么看都是上上等的美色。   时至今日,曲筱绡对于这一幕仍不能免俗的心旌摇曳。   磨了磨牙,曲筱绡露出一个小狐狸似的笑,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噔噔”直响。走上前,她一把吊住赵启平的胳膊,嬉皮笑脸道:“别这么板着个脸嘛赵医生,就是出来玩,我又不对你做什么。”   赵启平也曾担心过曲筱绡继续追着他不放,但如今看到曲筱绡这幅做派倒是打消了大半顾虑。曲筱绡向来拿得起放得下,倒是他小瞧她了。   赵启平于是扫了一眼自己胳膊上两只涂抹着鲜艳红色指甲的手,不咸不淡道:“我也不扫你兴,总之该说的我都说了。”   “对对对,”曲筱绡捣蒜似的连连点头,“走吧。”   酒吧正门看起来规规矩矩,实则真面目并非如此。   进了外面一道大门,赵启平便微微挑眉。   酒吧真实入口被设计成了一只抽象的血盆大口模样,参差突出的獠牙上装饰着不停闪烁的奇怪彩灯。   今天酒吧开业,人流只见多不见少。曲筱绡一进来就不知钻到哪里去了,赵启平在门口等了几分钟,才瞧见曲筱绡踩着摇曳生姿的步子走回来,走近了,对着他掸了掸手里的小卡片。   “啧,还是开业有意思。”曲筱绡咂了咂嘴,对着赵启平挥了挥手里的小卡片:“这个呀,你一张我一张。”   赵启平接过塞进手心里的小卡片,翻过来一看,只见纯黑色卡片上印着一个白色花体的“64”。   “这是什么?”赵启平微微挑眉,向曲筱绡抬了抬下巴。   曲筱绡虽然如今已经对赵启平不作他想,但是看到美色在前如此撩人,还是心痒难耐。她伸手勾了一下赵启平的下巴,洋洋得意地答道:“这是酒吧开业活动。入场的一人一张卡片,到时候每一轮随机抽取两个出来跳舞。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   赵启平偏了偏头,带着点不置可否地哼笑一声,俊朗的眉眼在彩灯光怪陆离的投射下不见一丝正经,那一点清高和不屑一顾全都长了钩子似的,撩得人心头又痒又麻。   角落已经有几个穿礼服短裙年纪相仿的姑娘在偷偷看赵启平了,曲筱绡眼睛一扫,心里了然,顿时板下脸,尖尖的下巴一抬,架起赵启平就往里走去。   “快走快走,”曲筱绡目视前方,步子踩得颇有节奏,嘴里念念有词,“再不走就要有人‘崴脚’了。”   赵启平忍着没笑出来,任由她架着进去了。   与酒吧里相比,刚才入口处的彩灯简直堪称低调了。   在昏暗环境里快速闪烁的灯光,节奏几乎和心跳产生共鸣的音乐,震颤的地板,高脚杯的反光,荷尔蒙和香氛的味道,若有若无的肢体接触都时刻暗示着肾上腺素加快分泌。   赵启平今晚单纯是陪曲筱绡来玩的。他白天做完两台手术,眼下已经没有太大的精力和兴趣来展开一场叫人脸红心跳的游戏。   曲筱绡一进来就被樊胜美邱莹莹和关雎尔堵住了。几个一看就已经玩High了的姑娘拉着曲筱绡直奔吧台去调戏调酒师了。   原本22楼的几个姑娘都说是加班的加班有事的有事不来了的,曲筱绡这才叫了赵启平作伴。没想到除了安迪这几个居然也来了。赵启平礼貌地谢绝了几个姑娘一起去喝一杯的邀请,深感今晚大概没自己什么事了。   曲筱绡被四五只纤细白嫩的玉手拉扯着往里走,只顾得上回头对着赵启平喊了一句什么,人太多音乐太吵实在听不清,大概是“随便玩不用管我了我自己回去”之类的话。   赵启平对她摆了摆手,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   余光扫到不远处几个姑娘跃跃欲试想要上前的眼神,赵启平撇了撇嘴。虚荣心被满足是一回事,但是被搭讪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从服务员托盘里取了杯喝的东西,赵启平环视四周,目之所及总算在角落寻到了个没人的卡座。   眼看走到卡座近前,赵启平却微微愣了愣。   远看时一片漆黑,走近了才发现,黑暗里有个闪烁的红色斑点,那是一支点燃的香烟。除此之外,赵启平隐约看得见抽烟的男人的大致轮廓。   赵启平扭头瞧了瞧,没找到第二处人更少的位置,于是便走上前,将杯子和手里的黑色卡片放在桌上。   玻璃高脚杯和桌面碰撞发出的响声被隐没在嘈杂且节奏感十足的音乐里。   “打扰了,请问我能坐在这么?”赵启平道,显得礼貌而友好。   灯光太暗,他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见对方似乎抬头打量了赵启平一眼,随即那个闪烁的红色斑点就被摁进了桌面上的烟灰缸里。   “不介意的话,请坐吧。”对方说,属于男性的声音低沉,没有太大起伏,辨识度却意外得高。   赵启平道了声谢,随即坐进了男人对面的卡座里。他放松地靠在卡座椅背上,将两腿尽量伸直,目光漫不经心地投向人满为患的舞池,一手端起高脚杯慢慢呷了一口。   杏仁,橙子,和花香。   指腹触及玻璃,触感冰冰凉凉的,同其中盛着的香槟酒细腻的口感相得益彰。   与赵启平不同,谭宗明坐着的位置完全陷在阴影里。   他摩挲着刚才夹过烟的指缝,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面坐着的年轻人。   对面的人看起来二十五岁左右,也可能更大一点。五官非常耐看,纯男性的俊朗,衣着休闲但是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他显然在良好家世下形成的气质。   而眼下,对方正随意地捧着杯子。修长的五指骨节分明却不显得突兀,让谭宗明轻而易举地联想到精美的艺术品。舞池里的灯将对方的侧脸轮廓勾勒得分明,将他原本的严肃统统变成了让人嗓子发干的禁欲感。   尽管他眼神里透着一股明明白白不想同人说话的冷漠和倦怠,但并不能打消谭宗明对他浓厚的好奇。   谭宗明饶有兴趣地看着对方,原本摸向衣兜口袋的手放回了原处,打消了再抽一支烟的想法。   谭宗明会出现在这里,是安迪拜托的。   半个小时前安迪打电话给他,邱莹莹要来酒吧玩,关雎尔樊胜美可能都不能去。安迪不放心邱莹莹,也不相信曲筱绡能照看得了邱莹莹,就拜托谭宗明来看着。   除了安迪,谭宗明跟22楼这几个姑娘都不过点头之交,工作生活全无交集。他原本只是冲着帮安迪个忙的念头,开完了会议就直奔这边,结果来了才发现在场并非只有邱莹莹独自一个。   谭宗明自认为过了在酒吧里和一众年轻男女挥霍光阴的年纪。他即便置身此地,却依旧觉得无法融入,十分抽离。见得多了玩得多了,好像很少再有什么能唤起他亢奋的情绪和急促的心跳。   在赵启平出现之前的三分钟,他原本正无趣地抚弄着西装袖口切割光滑棱角分明的一对蓝宝石袖扣,打算抽完这支烟就离开,然而现在他打消了这个想法。   “和女朋友一起来的?”谭宗明道,随意地交叠起双腿,手掌落在膝头,食指不经意地敲击着。   对面的人偏过头,原本轻轻摇晃酒杯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谭宗明的目光一点一点落在他的眼睛和鼻梁上,只觉得这个人的长相真是端正得过分。   对面的青年却是面带狐疑地看过来,好看的眉峰微微蹙起。   但很显然,谭宗明并不能引发他交谈的兴趣,因为片刻之后,他又转了回去,语气说不上热络也说不上淡漠地答道:“不是。”   谭宗明并不因此觉得沮丧,他无声地笑了笑,继续道:“不去跳舞?”   赵启平有些莫名其妙地扭头看向对方隐藏在阴影里不甚清晰的样子,道:“我们认识么?”   对方语气里透出不加掩饰地意外和防备,这使得谭宗明险些放声大笑出来。他面对赵启平摊了摊手,语气里透出愉悦的兴趣,“不认识。”说着,他将一只手自然地伸到赵启平面前,“我姓谭。贵姓?”   他行为虽然略显唐突,却意外地并不让人觉得厌烦。   赵启平皱了皱眉,草草握了一下伸过来的手,“免贵姓赵。”   谭宗明只觉得手里游过一尾灵巧的游鱼,还没等抓住呢就滑不溜手的跑了。他微微挑眉,正要开口说什么,就听见主持人的声音响起来。   “今晚的第三轮游戏马上就要开始喽,让我们来瞧瞧这次谁会成为为大家献舞的幸运儿呢。”   音乐被调低,主持人并不十分悦耳的声音被话筒放大后带着擦刮的毛刺似的,吵得人耳膜震颤。   大屏幕上的随机抽号系统开始滚动,舞池里的年轻男女们尖叫着喊“停”,一众宾客气氛十分高涨。   赵启平扫了一眼上蹿下跳的曲筱绡邱莹莹等人,揉了揉被折磨的耳朵。   “哈!第一对幸运儿诞生啦!15号和53号在哪里?”   赵启平用舌尖卷弄转动着口腔里的酒液,事不关己地坐在原处,瞧着舞池里的人一边哄堂大笑一边看向吧台前的一个穿黑色露背小礼服的陌生女孩。   “很高兴认识你。”   闻声,赵启平回头,就瞧见对面的男人已经站起来了,正在从容不迫地系西装扣子,似乎打算离开。   赵启平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眼前的人约莫三十五岁上下,身材高大颀长,衣着十分讲究,举止从容。五官英挺,神色诚恳,微微弯起的唇角显得他温和有礼,似乎正是女士们口中常说的可靠人选,因此很难让人不对他生出好感。   “拜托了。”谭宗明微微颔首,随即从桌上拿起卡片向酒吧楼上走去。   不解其意的赵启平看着对方远去的身影,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被主持人的嘶吼折磨的出现了问题。   然而当他重新将目光落回舞池中央那个被推上台的15号陌生姑娘时,心底忽然间没来由地产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慢慢转回头,将目光锁定在桌子上剩下的那张卡片上。   玻璃高脚杯被放下,赵启平拾起那张卡片,翻过来,便看到反面清清楚楚的数字。   53。   赵启平一怔,随即在心里暗骂一声。他猛地抬头,目光正好对上趴在二层栏杆上向下看的罪魁祸首。   只见谭宗明好整以暇地欠了欠身,依旧笑得彬彬有礼,张开嘴似乎对他说了句什么。   赵启平攥紧了手里的小卡片,满腹戾气。   拜托个屁。   一舞结束,被曲筱绡带头起哄了一番,赵启平的头都大了一圈。他压抑着一肚子堪称暴躁的情绪,在几个窃窃私语明送秋波的姑娘的注视下走上酒吧二楼。   他舞跳到一半时,酒吧二楼栏杆上趴着的人就不见了。   走了的可能性很大,然而赵启平却觉得他不会这么轻易就离开。他下意识地觉得对方肯定在二楼不知哪里等着。   莫名的自信下,赵启平终于在酒吧二楼员工通道的尽头找到了谭宗明。   狭长的员工通道尽头通向二楼露台。空荡荡的露台角落堆着几袋装修时没有用完的水泥沙子,还有一摞叠起来的塑料椅子。   对面商厦的巨大光屏将不大的露台照了个五成亮,赵启平推门而入,就看见谭宗明正站在露台边缘望着下方的车水马龙的街道。   这里完全隔绝了酒吧里震天动地的吵嚷,简直冷清得让人一时难以适应。   赵启平盯着那个背影,眯了眯眼。对方肩宽腿长,穿着裁剪得体的名贵西装,举手投足透出沉稳雍容,就像是刚从对面购物广场的巨幅广告牌上走下来的男模。   “跳得很好。”大约听到了是赵启平关门的声音,谭宗明转过身,依旧礼貌地笑着,一双微微弯曲的眼眸是如此诚挚,让人无法怀疑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想忍不住为你喝彩了。”   “不好。”赵启平不为所动地冷冷道,“本来应该是你。”   谭宗明笑得更浓了些。   他认认真真地将露台中央的青年从头到尾看了个遍,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在赵启平面前站定。   谭宗明身上低调却独特的古龙水味道不知为什么让赵启平敏感地嗅到一丝无孔不入的危险,但又不可否认的是,与此同时他自己也享受着心脏加速带来的感觉。   “那现在我就欠你一支舞了?”谭宗明道,紧紧盯着赵启平的眼。   赵启平微微扬起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谭宗明的目光扫过赵启平突起的喉结,舔了舔嘴角。他随即退了半步,绅士地伸出一只手:“能否有幸请你跳一支舞?”   看着面前那只摊开的手手心曲折的掌纹,赵启平沉默片刻,冷淡地勾起半边嘴角,显得斯文又高傲。   “对不起,我只会跳男步。”   谭宗明耸耸肩,全不在意似的道:“没关系。”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笑,“但我也只会跳男步。”   赵启平不动声色,但不可否认,这个男人让他觉得很有趣。   “华尔兹?”谭宗明接着问。   赵启平却一脚踏前,跨进了半步,在顷刻间猛地缩短了他和谭宗明之间的距离。   “探戈吧。”赵启平说着,不容抗拒地抬起了一只手。   那机敏又执拗神色就像一只身体柔软的舔弄爪子的猫,恰到好处的挠到了谭宗明的痒处。   谭宗明的愉快已然能从嘴角能找出一丝痕迹。他从善如流地伸出手牢牢握住了赵启平的手,另一只手径直落在了赵启平的腰背部。   隔着休闲西服外套,慢慢地覆上了赵启平的蝴蝶骨。手的主人似乎很留恋,缓缓地从蝴蝶骨一路下滑,落在后腰的下陷。   带着温度的手掌覆上来后背的片刻,赵启平后颈的毛发都敏感地直立了起来。   小心调整着呼吸,赵启平尽量不让狂跳的心脏扰乱他的大脑。他将另一只手有些费力地,但同样落在了谭宗明的背后。   属于男性的后背很坚实,五指张开落上去的时候,赵启平有一种口干舌燥的错觉。   赵启平仔细感知着掌心的触感时,落在他背后的手忽而发力,迫使他的上身在瞬间毫无防备地贴上了谭宗明的前胸。赵启平甚至可以感受得到通过衣料传递而来的对方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   “可以开始了?”耳边一个低沉的声音贴近,温热的呼吸拂动着皮肤下每一根脆弱的毛细血管。   赵启平头皮都微微发麻,但他却只是勾了勾嘴角,有来有往地侧头,嘴唇正对着男人线条漂亮的腮骨。   他将声音压成缥缈低沉的一线,道:“开始吧。”   平平无奇的三个字,腮侧羽毛般若有若无的接触,几乎在瞬间让谭宗明的全身毛发都立起来。感知能力似乎全都聚集在了腮边皮下半寸之处,谭宗明的心跳不可控的加速迫使血液流动加快,每一个毛孔都因为炽热和被束缚而躁动着。   有“情人间的舞蹈”之称的探戈,被两个之前素未谋面的男人变成了一曲堪称暧昧的交战。   所有的前进,扭转,侧身都是如此默契,衣料摩擦发出带着暗示性的声音,就好像一场演练过无数次的,精心谋划的表演。   赵启平眼神笑里藏着点寒意,明晃晃的迷人眼。柔韧的动作将他漂亮的体型展现的一览无余,没有一丝柔美的姿态一次又一次挑动起谭宗明的好奇心和征服欲。   没有伴奏的探戈意外地节奏感充足,每一步都和心跳相吻合。   谭宗明翕动鼻翼,只闻到近在咫尺的身体上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清爽又舒服,却毫无来由地像一波接着一波窜起的小火苗,狂狼又放肆地舔舐着他心头妄念。   谭宗明开始有些口干,掌心里的身体是如此的不乖巧,似乎总是企图脱离自己的掌控。   谭宗明眯了眯眼,随即,他毫无征兆地,强硬地扣紧赵启平的后腰,身体前倾,迫使赵启平在他的引导下按照女步的动作向后仰了下去。   漂亮的脖颈瞬间暴露在外,优雅的曲线像一把可称大师之作的小提琴起伏的琴身。凸起的锁骨和脆弱的喉部像是最精工细作的琴弦,催促着人去抚摸。绷紧的皮肤在城市变幻莫测的夜景灯光下泛着可口诱人的白。   谭宗明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忽然就很想吻上去。   赵启平在仰下去的瞬间就知道自己一时大意了。   眼前的人绝不像是他表象的那样温和无害,彬彬有礼。   他忙直起身,想要退后半步。   后背猝不及防地撞在冰冷坚硬的墙面上,带来些微钝痛,却意外地使人兴奋。   谭宗明放开赵启平的手,得寸进尺地改为握住手腕。他的指腹不自禁地摩挲着赵启平手腕的经脉,身体下意识地将赵启平紧紧压在墙面上,直到两人间毫无缝隙。   赵启平的眼睛在愤怒的时候很明亮,即使映满了上海的灯红酒绿,也像是清澈见底。谭宗明看着这双明亮的眼睛,惊喜又觉得小心翼翼。   战斗一般彼此提防的过程让赵启平的呼吸有些急促,他不满地抬起头,想要挣脱。   淡色的嘴唇张开的瞬间,谭宗明低头,封住了赵启平接下来的所有话。   陌生的,但是如想象中一样诱人的气息顷刻间充满了谭宗明的口腔。他知道这是奇怪的,无礼的,但是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放弃吻上去的冲动。   而身体先大脑一步帮助他将这个冲动践行了。   柔软的,湿润的,炙热的唇舌无所顾忌地在赵启平口中横冲直撞,谭宗明爽快而直白地遵从自己的欲望,时而吸吮时而啃噬着赵启平的唇瓣。   掌心变得火热,谭宗明狠狠摁住怀里的人,想要贴得更近一点。   赵启平呼吸着陌生的气息,掌心攥紧对方的西服前襟。他一边抬起头激烈地迎合着,一边心想自己绝对是疯了。   一吻毕,谭宗明缓缓抬手,拇指指腹擦过赵启平带着水色的唇瓣,眼神晦暗。   赵启平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谭宗明的手,一言不发地径直走向露台门。   谭宗明眼一错不错地瞧着对方尚带着少许褶皱的休闲西服后腰,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攥得布满折痕的前襟,面上逐渐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浅笑。   说起来,连名字都没问清楚呢。   谭宗明舔了舔嘴角,想到刚才那个激烈的吻,口干舌燥的感觉很快东山再起,且来势汹汹。   他将手掌送到鼻端,还能闻到手指嵌进对方腰窝时残留的味道。   更不可置信的是,疯狂的心跳竟然并没有随着对方的离去而飞快告一段落的意思。   谭宗明抬起头,望着赵启平离去的方向,嘴角不自禁噙着一丝笑意,喃喃道:“姓赵么……”      第二章      赵启平查房回来,远远就在办公室门前看到个踩着高跟鞋自得地哼歌的曲筱绡。   “你怎么又来了?”赵启平下意识地皱眉,扫了眼曲筱绡起码有十二公分高的高跟鞋,“又脚崴了?”   曲筱绡见他来了,猛地站直了身子,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没什么事。”曲筱绡讨好地眨了眨眼,“我……昨天回去才想起来,你是坐我的车去酒吧的。”她顿了顿,笑得有些局促,“那……你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赵启平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径直越过她走进诊室。   “你不会真是一个人打车回来的吧?”曲筱绡瞧着赵启平跟他的白大褂如出一辙的严肃脸,扬着眉毛猜测道,“我不信,你竟然没钓到个大美人?”   赵启平有些不耐烦,他虽然爱玩也会玩,但也只是在玩,本质上他对伴侣这一角色的认真和忠诚不低于任何一个人。他做不到像曲筱绡这样可以拿感情当一件用来随意打发闲暇时光的消遣。   “曲筱绡。”赵启平将刚从病房拿回来的X光片拍在桌子上,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你就是没事做也不要来打扰我,我现在在工作。”   “哟哟哟,难得走廊里小猫两三只还都不是来看骨科的,我才好心想陪你聊聊天。你这就生气啦?”曲筱绡笑着想要凑近了看赵启平的脸色,赵启平却扭头错开了。   “我就是瞧瞧赵帅哥有没有被哪一朵霸王花摘回家插在床头,如果有,就替你把把关,省得你被人家欺骗了感情。既然没有,那权当我没问。”曲筱绡声音轻飘飘地说着,一边耸了耸肩,“那你忙吧,我走啦。”说完,她潇洒地转身离去,发尾飘扬,一边扬起手挥了挥,“拜拜!”   赵启平瞧着她穿着十二公分的高跟鞋走起路来风摆杨柳似的,冷哼一声,微微抬高了声音:“脚再崴了别来找我。”   都说谭宗明是处理人际关系的高手,御下之道令人叫绝。   实际上谭宗明自己觉得,无非是多一点真诚,少一点套路。   他赶到医院的时候,PC产品部门负责人的岳父刚刚从手术室被推出来。   老人家也是倒霉,好好地开着电动车就被拐弯的货车挂了,要不是现场有人报警,家里都不知道出了这回事。   谭宗明安抚着手下。对方情绪稍定,便携着家人先往病房去了。   谭宗明看着远去的一行人,正心生唏嘘,无意前进了半步,就觉得鞋尖正踢到了什么矮小的东西。事发突然,他没来得及收回脚步,一脚下去踩得结结实实的时候,耳边仿佛能听到植物被压碎的声音。   谭宗明怔了怔,低头去看,瞧见一盆多肉翻倒在地上,圆滚滚肥嫩嫩的叶片零零星星散落在四周,还有几片被踩得“血溅五步”,当真好生凄惨。   医院走廊里除了供人休息等候的座椅,再就是绿植了。靠窗一侧地面上摆着一排绿萝。白色盆子里的绿罗长势相当喜人,叶片翠绿,肥厚宽大,叶面点缀着稀疏的黄色斑块。   也不知道是那个办公室的人,把巴掌大的一盆多肉放在走廊的绿萝花盆后面晒太阳,谭宗明没瞧见,正巧一脚踹翻了。   现在看着“案发现场”的惨状,谭宗明心虚地回想,他好像刚才踢完还踩了一脚来着……   想到自己70公斤往上的体重,谭宗明忍不住轻咳一声,环顾走廊。   来来往往的人,谁也没注意到他。   他犹豫片刻,用鞋尖将那盆多肉往走廊原本摆放的绿植的花盆后面踢了踢,又把原本散落在地的叶片和几粒石英石子踢散开来。   没有人证,第一案发现场被破坏。年近不惑的谭某人难得在这盆多肉身上找到了几十年前做了“坏事”湮灭证据的乐趣。   耳畔忽听到一阵节奏感十足的脚步声,谭宗明忙循声望去,就瞧见一双高跟鞋在六十厘米见方的瓷砖地板上踩的铿锵有声。   不是曲筱绡是谁。   曲筱绡却不是往这边来的。对方根本没瞧见谭宗明。这也难怪,脸上架着个遮了大半张脸的墨镜,下巴扬得戳破天,可不是瞎得不一般。   谭宗明想着,自己先把自己逗乐了。乐过之后,他不禁寻思起曲筱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谭宗明忽然就想起来,安迪前几天提起过,曲筱绡刚和她在医院工作的男朋友分手。   那个医生姓什么来着……   谭宗明觉得他要寻找的答案似乎就近在咫尺,只差一步就能脱口而出。   “……姓赵。”谭宗明喃喃道。他眯起眼,一时觉得恍然大悟,又觉得不敢置信。   如果真的如他所想,那就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这么想着,他脚下不自禁地朝着曲筱绡离开的方向走去。   沿着走廊拐弯,就是骨科。   谭宗明走过难得有些空荡荡的走廊,还没走到骨科诊室,就听到女孩子娇柔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赵医生,我脚崴了。”   娇莺洽啼,自在婉转。   谭宗明忍不住心内“啧”了一声,心道只听声音还是足够令人身软骨酥的。   然而面对如此这般能一把掐出水来的声音,对面坐诊的医生答复得相当干脆利落且冷淡十足,倒像是司空见惯了。   “恩。你拿这个去划价,然后去放射科拍个片子。”   谭宗明微微睁大了眼睛。   还真是他。   对面得到答复的人显然并不满意,只听她犹豫片刻,继续道:“我……能不能不拍X光,那个对身体不好吧?……能不能劳烦您帮我,看看?”   谭宗明靠墙站定,心道现在的小姑娘真是手腕越来越高超了。   赵启平沉默了片刻,抬起头,全无表情地打量着对面坐姿婀娜的女孩,语气平平道:“据科学研究表明,胸部正位摄片时肺接受的X线照射剂量为0.12毫西弗特。如果你不是单次重复拍摄20000次X光的话,应该不用担心。”   此言一出,对面的女孩立刻沉默了。   谭宗明摸了摸口袋里的烟,抑制住了抽一根的冲动。   这个赵医生简直太对他的脾胃。   不消多大工夫,就见一个穿着藕荷色连衣裙的姑娘背着挎包走出来。她踩着翩跹的小碎步,裙摆蝴蝶似的来回翻飞,没瞧见谭宗明这个大活人似的“噔噔噔”捏着划价单径直走了。   谭宗明盯着那姑娘的高跟鞋几秒,无论如何也没看出她是哪只脚崴了。   眼看快到下班时间了,走廊里没有等候的病人了,几个小护士来往中都不自禁地偷眼打量谭宗明。   谭宗明便也大大方方叫她们打量。思忖片刻,他整了整外衣,迈步走进办公室。   办公室陈设十分简单。   墙角一座陈列病历的白色书架,墙面装饰了原木色贴面和可怕的医学示意图,靠窗一盆枝叶繁茂的绿植美人一般袅袅婷婷。   正中央一张办公桌,谭宗明垂下眼,就瞧见桌下认认真真叠在一起的腿。   脚踝藏在裤子里,分毫也看不见。   谭宗明挑了挑眉。   要是他没记错,昨晚这位赵医生穿的可是露脚踝的裤子。   那一段堪称小巧的踝骨突出的劲瘦的脚踝,正好足以一手握住。   越过电脑显示屏,谭宗明目光向上,落在对方低头写字时露出来的一段脖颈。   那一段裸露的脖颈映在侧面窗户洒落的一把清光里,像是蛋糕上落了一层甜美的糖霜。   谭宗明有点想一点一点将那层糖霜舔掉。   “病历。”赵启平忙着写什么,头也不抬地道。   “没有。”谭宗明微微扬起嘴角。   赵启平怔了一下,带着些诧异地抬起头,正对上谭宗明笑意盈盈的眼。   谭宗明饶有兴味地欣赏着赵启平逐渐瞪大眼睛的样子,像是看到一只眸子里含着清澈水雾的哺乳纲偶蹄目动物,心里又酥又软喜欢得不行,面上却一副温文尔雅地问道:“赵医生看我哪儿有病?”   赵启平心跳都直奔120了。他暗自放松着僵硬的肩膀,不着痕迹地深呼吸,强迫自己将心底的惊诧压了下去。他用最快的速度恢复工作状态,尽量忽视心跳带来的变本加厉撞击着耳膜的血液。   “你挂号了么?”赵启平道,一副一视同仁的态度。   谭宗明轻笑出声,他身子前倾,手掌压在赵启平的办公桌上,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你平时就是这么给人看病的?”谭宗明问,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赵启平,“你对女孩子说话可不怎么温柔。”   明明是春风化雨般温和的眼神,赵启平却没来由地被他看得后颈汗毛直立,不禁下意识轻咳一声,挪开了目光,假意去看电脑屏幕,嘴上毫不留情:“现在是上班时间,请不要打扰我正常工作。”   谭宗明挑了挑眉,俯下身凑得更近了,目光顺着赵启平耳侧一路看到衬衫领口,像是恨不得顺着衣领一路滑进去才好。   “赵医生是暗示我下班之后来找你?”   低沉的声音仿佛紧贴着耳际,昨晚的记忆在严肃的工作场合下使得赵启平心头一阵鼓点似的猛跳。   但好歹赵医生也是美人关里闯过来的英雄豪杰,如何也不能先露怯。   他不紧不慢地抬起头,眼皮上抬看向谭宗明。   工作期间的赵启平,向来是认真负责,从某些角度看,简直像一个刻板的老古董。他穿着熨烫得没一丝褶皱的立领衬衫、领带外加一尘不染的白大褂,背部曲线有起有伏。修长的手指间握着只笔,可靠又严肃,冷淡的态度比昨晚只增不减。   他抬起头看向谭宗明的时候,下颌曲线显得脆弱又漂亮。   谭宗明简直被这样的赵启平看得躁动不已。   “赵医生,你几点下班?”谭宗明问。   赵启平的拇指摩挲着碳素笔光滑的笔身。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谭宗明,只看到他眼中一片泰然自若。   半晌,赵启平重新低下头,在上一本病历上写写画画。   “今天我值班。”   谭宗明得了个预料之内的答复,微微挑眉笑道:“三甲医院副主任医师还值班?”   闻言,赵启平抬起头,神色严肃,嘴角绷得笔直,眼神里找不出一点懈怠,“我昨天刚给病人做完手术。留下来观察病情,是医生起码的职业道德。谭先生有什么问题么?”   谭宗明仔细分辨着那语气里带着的一丁点刺儿,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忽然对眼前这个人喜欢得要命。他的目光在赵启平平静的脸上逡巡了一圈,沉声道:“那,我改日再来打扰了?”   赵启平已然低下头对着纸页勾勾画画,恍若未闻,   谭宗明直起身前,从赵启平桌子上顺势抽走了一张名片。   弹了弹手中的名片,谭宗明对着赵启平笑了笑。   “祝工作愉快,赵医生。”   赵启平抬头时,只瞧见半个谭宗明离开的背影。他摩挲着自己的嘴角,显得若有所思。   “赵医生。”谭宗明前脚出去,后脚就进来一个小护士。   小护士中等个头,身材适中,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怎么了?”赵启平神色温和,与对待谭宗明时候的冷若冰霜大相径庭。   “这个是你的吧?”小护士将手里的东西小心地放在赵启平桌上。   赵启平的目光落在其上,慢慢瞪大了眼睛。   巴掌大的白色盆子里长着一株叶片肥厚的多肉植物,暗青色圆润的边缘呈现出相当可爱的桃粉色。盆内的土壤上覆盖着一层精致的散碎石英石子,整棵植物乖巧可人地伏在其上。   早上的时候,“多肉同学”还精神百倍地呈现出一朵绽放的莲花状。   现在,赵启平捧着花盆,只觉得看到了一副饱受摧残,生无可恋的模样。   这一盆是赵妈妈给赵启平的。原因是赵妈妈从花市往家里客厅搬了两株葱郁翠绿生机勃勃的龙凤木,卖花的人就随手往送货的车上加了盆多肉。   赵妈妈也就继续随手把这盆多肉给了赵启平。   赵启平起初是不想要的。他一个人住,责任心重,还是个能出去玩就不在家里闲得长霉的性格。于是对猫猫狗狗花花草草统统不敢养,生怕养出个好歹,伤了自己的心是小,伤了宠物性命才叫他不舒服。   后来赵妈妈被他磨得心烦,就让他送给女朋友。   结果也算赵医生与这盆多肉缘分不浅。正赶上和平分手,没了女朋友,这盆多肉时至今日也就赵启平自己养着了。   嘴上说着千百般嫌弃,赵医生照顾起这株多肉还是相当尽心尽力的。   小喷壶,小石子,小铲子,小镊子。赵医生闲极无聊的时光中难得的“少女心”全部奉献给了这株多肉。   医院走廊的阳光充足良好,又不过于强烈。赵启平周一早上在家喝咖啡的时候端着杯子盯着“多肉小朋友”足足两分钟,最后还是把它放在爱车副驾驶带来了。开车的时候他还几次三番侧头看,就怕拐个弯的功夫就翻了,简直恨不得分分钟给加条安全带。   没想到自己家水灵灵的“白菜”,就这样让不知道“哪头猪”拱了。   小赵医生此时此刻的心情,恰如强迫症患者看到数字999一样挠心挠肺的。   然而赵启平内心戏再如何丰富,面上都是一副温文尔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地精英模样。他忍着抬手去数少了几片的冲动,拧着眉问小护士:“这是怎么了?”   小护士神色露出些惋惜,她扶了扶眼镜,道:“可能是哪位病人不小心撞到了。”   赵启平摸了摸多肉最顶上饱满的叶片,有些心疼,却只是转而对她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没事没事。”女孩摆摆手,“那我先出去了。”   “好。”赵启平点头。   这下可好。   赵启平转动着手里的小盆栽,撇了撇嘴。   赵妈妈好像说这盆叫什么美人。   好好一个窈窕美人,如今被他养成了跛脚美人。   天知道哪个王八蛋干的……      第三章      进入五月里,上海的天气开始热起来。   周末不用值班,周四的手术很成功,赵启平的心情很好。   刚从超市出来,赵启平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鼓鼓囊囊,看起来相当唬人。但是如果翻出来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全是即食即用的东西。唯一一件勉强算得需要自己加工的的半成品,就是泡面。   他低着头沿着地下车库地面上白色的编号一路向前,刚在车子后备箱附近站定,忽然听到有人叫他。   “赵医生。”   声音有点耳熟,赵启平连对方是谁都还没想起来,脑子里就先蹦出来一句:怎么又是他。   “赵医生。”对方又唤了一声。这一次比起上次,听起来说话的人距离近了不少。   赵启平半情不愿地回头,正瞧见一个不大想见的人。   谭宗明一身休闲打扮,显得十分随和。   前两次出现在赵启平面前,谭宗明都是西装革履,腕表领带袖扣无一不是价格不菲,第一次在酒吧是如此,第二次在医院也是如此。对方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皮鞋光可鉴人,行走间都带着风,浑身上下透出金字塔顶端人士的气度。   因此赵启平一直觉得,此人想必为人强势,雷厉风行。否则也不会一身高定西装也压不住他本人锋芒出鞘似的气质。   而如今,年近四十的成功人士还穿着时下正流行的露脚踝的九分裤,让赵启平不得不侧目。   “谭先生。”赵启平对着谭宗明点头示意,语气冷淡。   赵启平今天的穿着不同于谭宗明第一次在酒吧见到他,也不同于在医院工作时的样子。   白T恤外面一件灰色长袖男式针织毛衫,两条又瘦又长的腿包裹在深蓝色牛仔裤里,脚下踩着一双背靠背的板鞋。三十而立的年纪,偏偏看起来要嫩了好几岁,温和中带着青涩。   两边各自将对方打量一番,心中皆生出几分满意,脸上却一个赛一个的不动声色。   不过赵启平并不打算多做停留。   对方的世界不用求证也猜得到,必然与他相距甚远。他有心想尝尝这叠美味,也得顾忌会不会把自己赔进去。   谭宗明却是心情大好地将赵启平从头到尾打量完毕,勾了勾唇。他哪能察觉不到赵启平对他的不待见,却依旧笑着,礼貌中透着几分热络:“这么巧。赵医生是来买东西?”   赵启平点点头,扫了一眼手提袋,“是。不少生鲜,要尽快放冰箱。”   谭宗明的目光也落在手提袋上,饶有兴趣地问:“赵医生会做饭?”   赵启平不理他,只垂着眼,掏出钥匙打开后备箱。   后备箱盖缓缓抬起,赵启平忙向后退了半步,不巧正撞上停车位后面的橡胶车轮挡。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被谭宗明理所应当接了个满怀。   “小心。”谭宗明一手托着赵启平的后腰,一手扶着他的手臂。   两个人后背贴着前胸,谭宗明说话时胸腔的震颤一点不落地顺着两人接触的地方传递过来。   赵启平忙直起身,额头险些磕在打开的后备箱门上。   “小心点。”谭宗明重复道,声音里已经带上了笑意,他伸出一只手,捂上了赵启平的额头。   赵启平有些烦躁地将他的手拉下来,终于转过身正视他:“你怎么在这?”   谭宗明摊了摊手,“楼上有个室内高尔夫俱乐部。”他说着,指了指楼上,“要一起去玩玩么?”   赵启平看了他一眼,俯下身将购物袋放进后备箱,“不了,谢谢。我这边东西要化了。祝谭先生打得尽兴。”   谭宗明俯下身,握住了他拎东西的手腕,紧了紧,“楼上有冰箱。”压低的声音诚恳。   赵启平顿了顿,还是将手腕上谭宗明那只手拿了开去,“我不会打。”   “赵医生。”谭宗明靠在了赵启平的车上,眯起眼一动不动看着他,了然道,“你躲着我?”   赵启平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抬头毫不避让地看向谭宗明,黑瞳对上谭宗明肯定的神色,微微一顿,才道:“我为什么要躲着你?”   “不知道。”谭宗明耸了耸肩,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不解,“怕我追求你?”   赵启平闻言,轻笑出声,反问:“你有在追求我么?”   谭宗明抿了抿嘴,看向赵启平的眼神带上了些其他意味。他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语气里饱含着对答案的渴求:“你想我追求你?”   赵启平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我没有在躲着你。谭先生想必很忙,我也很忙,我们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说着,他弯下腰将最后一只购物袋放进后备箱,关门,走向驾驶座,开门。   “赵医生。”谭宗明的声音再次传来。   赵启平带着点薄怒地回头去看,就见谭宗明一手随意地插在兜里,另一只手里捏着张小纸条。   “购物金额,总计148元。”谭宗明偏头,不错眼地盯着小纸条,“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康师傅酸辣牛肉面,康师傅绿茶1L装……”谭宗明忍不住笑出声,他对着赵启平挥了挥手里的购物小票,神色堪称懵懂地对赵启平眨了眨眼:“生鲜?”   赵启平恼羞成怒,“砰”地一声狠狠甩上打开的驾驶座车门。   “喔……”谭宗明佯装惊惧地缩了缩脖子。   “你到底想干嘛?”走到谭宗明面前,赵启平道。   “想干的很多。”谭宗明笑得意味深长。   “说来听听。”赵启平冷冷地勾起嘴角,暧昧的语句里硬是让人寻不到一点旖旎的感情。   谭宗明舔了舔嘴角,“陪我运动运动怎么样?”   赵启平看着对面那张脸,很难不想多。   谭宗明对上他的眼神,善解人意地做了个高尔夫挥杆的动作,权作解释。   “绅士的运动。”谭宗明补充道。   看了他足足三秒,赵启平从兜里掏出车钥匙,转身把自己的车子锁了。   谭宗明满意地挑了挑眉,转身头前带路,“赵医生这边请。”   赵启平不动声色,一只手伸到谭宗明鼻子下面,“购物小票还我。”   趁着四下无人,谭宗明握住那只手,塞回小票的同时,飞快地在掌心挠了挠。   盯着谭宗明笑容不改的脸,赵启平冷笑着将被塞回手心里的小票撕得粉粉碎,顺手丢进电梯前的垃圾桶里。   室内高尔夫并不只是推杆。   只透光不透影的磨砂玻璃幕墙将全封闭的房间彼此分隔开。   超过120度的竖直环形屏幕虚拟出了球场,打球者只需要站在指定位置,大力将球击出。感应装置会通过球撞击虚拟屏幕幕布的力度和位置,感应球的方向和速度,从而计算出球飞行时间、高度、飞行距离以及落点,并在投影屏幕幕布上显示。   赵启平斜靠在房间角落的沙发里,手托着腮,两腿交叠,露出一段赤裸的脚踝。他卧蚕饱满的眼直直看着人的时候,天生就带着几许会教人觉得被珍视的悸动。   他看着谭宗明换了鞋,戴上专用手套,从高尔夫球包里挑出一只脑袋圆润身子细长的1号木杆。   谭宗明在赵启平的注视下表现得相当坦然。他先简单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脚腕,动作娴熟而从容,一边对态度冷淡的赵启平进行教学:“别看高尔夫就是站在原地,但是其实是需要全身各部分相协调的,活动一下很有必要。”   赵启平觉得有些好笑,但不妨碍他继续对谭宗明保持冷淡。于是谭宗明只听他平淡地“恩”了一声。   全然不以为意,谭宗明在指定位置站好,认认真真地握好杆,指节凸起,手背到腕骨一段看起来相当放松,却不难想象其本身是如何有力。侧面看起来,谭宗明鼻梁挺直额头饱满,唇角不笑也带着三分暖意。   赵启平的目光顺着谭宗明的面部轮廓一路行至凸起的喉结处,他的拇指指腹摩挲过自己下唇。   年长一点的人似乎总是显得特别沉稳,睿智,为人风趣,且富有积淀所得的魅力。   谭宗明更是其中佼佼者。   他随和,多变,绝不优柔寡断。他深知自己想要什么,并善于在自己举手投足中潜移默化地传递着他想要传递的信息,或者轻而易举的让人为他着迷。   “高尔夫握杆的动作很重要,手指的位置,如何将力量最精确地传递到击球部位,都是有关系的。”谭宗明道。   “恩。”赵启平饶有兴趣地在心底将谭宗明赤裸裸地抽丝剥茧,心底却越发不由得带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满意。   赵启平无意比较,可是谭宗明的确有着初识的曲筱绡一样吸引他的所在。   也许更甚。   赵启平享受撩拨与被撩拨时心脏在狭小高温的胸腔内没命狂跳的感觉,所以相对的,对方最好是个善于构陷人心探寻心思的调情大师。   而赵启平不用了解也敢肯定,谭宗明正是个中高手。   “要试试么?”谭宗明举起球杆,恰好问道。   赵启平的确有些想试试。   双重意义上的。   “没必要吧。”赵启平舔了舔嘴唇,看向他。   谭宗明偏了偏头,一副“你不求上进”的表情,嘴唇抿成一条线,带出几分严苛来,“怎么没必要,我说有必要就有必要。过来试试。”   赵启平被没头没脑教育了一番,无奈又好笑地站起身,走到谭宗明身边。   “站这。”谭宗明指了指自己刚才站的地方。   “我记得好像不是我要来打高尔夫吧。”赵启平接过球杆,掂了掂,侧眼看向谭宗明。   “好好站着。”谭宗明道,“我一般不教学生。”   赵启平呲牙“啧啧”有声,“那感情我还得谢谢你?”   谭宗明眯眼笑起来,“不客气。”   赵启平盯着他,真是越发觉得这个人有趣。   “两脚分开肩宽,膝盖微弯。”谭宗明道,用鞋尖碰了碰赵启平的脚跟。   赵启平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将两脚分开肩宽,摆正姿势。   “嘿。”谭宗明挑了挑眉,绕着他走了一圈,点了点头,抑扬顿挫道,“不错啊小赵医生。学过?”   赵启平握着杆子对着支出地面的Tee上的小白球比划了一番,头也不抬地道:“大学接触过。”   “你们有这门课?”谭宗明显出有几分惊讶,“我记得你是复旦毕业的。”   “是。”赵启平调整了一下所站的位置,“我们没这门课,隔壁学校有。他们在嘉定还有个校内高尔夫球场,我去过几次。”   谭宗明挑了挑眉,抱臂在一旁站定,从头到尾相当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赵启平的站姿,最后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赵启平的腰臀曲线上,随即,微微眯起眼。   高尔夫这个站姿真是好啊。   身体前倾,背要挺直,腰微微下陷,但臀部要挺起来。   从这个角度看,小赵医生的身体曲线当真是比所谓玲珑也不差什么了。   尤其是因为身体前倾后,衣服后摆跟着向上缩了几寸。臀部曲线顿时一览无余。腰细腿长,臀肉将牛仔裤撑得十分饱满,弧度诱人,看起来手感相当好。   且这个姿势,真是相当吻合……某种体位。   谭宗明不着痕迹地偏了偏头,正好能看见前端衣摆下牛仔裤裤缝拉链的侧面。   窄小的缝隙里透出拉链些微的金属光泽。   谭宗明忍不住心想,不知道赵启平平时喜欢放左边还是放右边。   其实,摸摸就知道了。   谭宗明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知道再看下去就要被赵启平察觉了。   “我的姿势还标准么?”赵启平侧头看向谭宗明,眸子里闪烁着一点得意的光,显然对对方大脑里正在想的东西毫无察觉。   这句“姿势还标准么”带着几分希望被表扬的小炫耀,落在谭宗明耳朵里,却简直让他鼻根发痒。   谭宗明强忍着伸手去探探鼻孔下有没有露出什么可疑红色痕迹的想法,重重点了点头:“相当标准。”   衷心希望换个场合换个情景,依旧能如此标准。   但是作为授课价格高昂的谭老师,显然是要精益求精的。   谭宗明煞有介事地摩挲着下巴,走到赵启平身侧,一脸正经道:“腰往下压,屁股再往上翘。”   小赵医生不疑有他,努力照做。   “这样么?”   “对。”谭宗明咽了口唾沫,“还可以再高一点。”   “这样?”   “很好。”谭宗明搓了搓发热的掌心,神色严肃,“我来带你打几个,你找一下感觉。”   “好。”小赵医生点头,乖巧得不得了。   谭宗明心底深吸一口气,走到赵启平身后,胸膛贴着赵启平后背,两臂环过赵启平肩膀,两手包在赵启平手上,牢牢握住球杆。   胸膛紧贴着后背,大腿紧贴着大腿,最重要的是,赵医生挺翘诱人的臀部,恰到好处地与谭宗明大腿以上腹部以下的重点部位相贴合。   谭宗明慢慢将刚才深吸的一口气吐出,心想:   完美。   他略一用力,被牛仔裤里饱满柔软的臀肉就毫无原则地跟随他的动作发生形变。下陷的腰窝像一只上好的红酒杯,而凹陷的臀缝与谭宗明裤子紧绷的部分相契合。   谭宗明有点想用自己的瓶塞将小赵医生这瓶红酒的瓶口严丝合缝地封起来。   一次封不好,可以拔开来再封一次,两次封不好,就再多封几次…   被反复蹂躏的瓶口或许一不小心就会将其中湿润的珍酿吐露一二…   被黏腻的酒液濡湿了的瓶塞会因此胀得更大,然后更加紧密地将瓶口塞紧…   为了保存酒的香味,减少空气带来的刺激,瓶塞应该塞得尽量深一点…   再深一点……   而此时此刻的小赵医生终于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   “放松。”谭宗明嘴唇若有若无地贴上赵启平的耳垂,循循善诱。   赵启平面朝地板翻了个白眼。   硬都硬了还让他放松,要脸么。   然而现在抽身不是赵启平的风格。   “像这样?”赵启平沉默片刻,随即用一种天真懵懂的口吻轻声说着,变本加厉地提了提臀。   饱满的臀肉隔着两层衣料,进一步的挤压感简直叫谭宗明额头青筋直跳。   谭宗明一时有些想请教小赵医生:瓶塞在塞进去之前涨得太大了怎么办。   “谭先生不是要带我打球么?”赵启平继续道,语气带着几分期待。   谭宗明眯起眼去看他,只见他微微回头看向自己,边说边眨了眨眼。   清澈的眸子瞳仁黑亮,睫毛颤动,稚嫩得像不谙世事的稚子。   谭宗明知道这妖精是跟他杠上了。   “谭先生还没准备好么?”赵启平继续添油加醋。   谭宗明略略避开赵启平的目光,心里冷哼一声,心想: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难得谭先生宝刀出鞘,不指教一下说不过去吧。”赵启平语气轻慢,“宝刀出鞘”四个字更是一字一顿地说出口的。   谭宗明心想何止是“宝刀出鞘”,眼下刀刃磨得光亮,只等入肉三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但现在还不到合适的时候。   且不说现在未必能尝得到美酒滋味,就算尝到了,很可能两人也就止步美佳酿与风流客了。   放开赵启平的手,谭宗明后退了两步,似笑非笑:“赵医生真是敏而好学。”   赵启平生平撩人无数,自上回被谭宗明吻过后落荒而逃,不说奇耻大辱,也是每每想起都十分不痛快。眼下瞧见谭宗明明明不甘又无计可施的模样,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目光在谭宗明腹部以下略一扫,赵启平嘴角不自觉带上几分狡黠的笑。他顿了顿,道:“如果谭老师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先告辞了?”   谭宗明一边心想早晚扒了你的裤子叫你哭都哭不出来,一边笑得温文尔雅:“赵医生慢走。”   赵启平走到门前,略一停步,相当优雅地在并齐的指腹印下一个浅吻,随即对着谭宗明扬起手,送出一个飞吻。   “谭先生,回见。”   谭宗明眼也不眨地颔首微笑:“回见。”   磨砂玻璃门合上,谭宗明磨了磨牙。   小赵医生,走着瞧吧。      第四章      过红绿灯的时候,谭宗明减慢了车速,稳稳停在前面那辆卡宴之后。他看了一眼刚刚转红的交通灯,长摁下了蓝牙耳机的功能键。   “喂,我是安迪。”稳重精干的女声传来。   “安迪,”谭宗明两手放松地扶着方向盘,“是我。”   “老谭,”安迪坐回转椅里,将手头的文件递给助理,“找我有事?”   “不算有事,”谭宗明道,“今天下午的销售会议,我就不去了。”   安迪翘起腿,挑了挑眉,“说起来好像这段时间都没见你。”她对着办公桌上的台历,露出一个有些促狭的神色,压低了声音:“有情况?”   对于这个问题,谭宗明望着转黄的交通灯,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浅笑,不置可否地回答:“或许吧,谁知道呢。”   “喔!”安迪感叹道,“那,祝你度过一个愉快晚上。”   谭宗明也笑起来,他望向窗外,意外地在路边的咖啡店里看到一个人。   他正要去找的人。   “我开车,先不说了。”谭宗明看着坐在咖啡店靠窗座位的人,眯了眯眼,目光停留在对方七分裤下暴露在外的小腿上,“挂了。”   “拜拜。”安迪道。她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漫不经心,一边挂了电话,一边心里忍不住开始揣摩谭宗明的神秘新欢。   然而对安迪而言,这个想法只在她脑海里盘旋了两秒钟,就变得乏味无趣。她干脆利落地将其和大脑里其余无用的糟粕一并丢掉,斗志昂扬地翻开办公桌上最厚的一本文件。   赵启平一只手搅动着海军蓝咖啡杯里的金属小勺,另外一只手紧紧按压在书页上。他读得有些入神,因此搅拌咖啡的动作缓慢而滞塞,导致咖啡的奶沫跟着小勺的勺柄一起在咖啡表面转圈。   所以,当抑扬顿挫的男声将书页上的内容一字字读出来的时候,赵启平有短暂的一霎那还以为只是他太过专注产生的错觉。   “‘午餐是各式各样的蔬菜和炖成糊糊的炖肉,可是她却把它们分成好几道菜,让厨房的雇工更加忙活。’”   赵启平怔怔地抬起头,正对上谭宗明微弯的笑眼。   咖啡馆的装饰格调采用了温馨明快的地中海风格,深浅不一的蓝色贴布挂画悬挂在墙面上,与凹凸不平地杂嵌在墙内的几个海螺与贝壳相映成趣。   谭宗明的外套搭在手肘,他的上身穿着干净简洁的白衬衫。傍晚最后几分阳光留恋地落在他眉梢鼻梁,将男人出色的五官描画地温柔而从容。他的眉眼间带着几分和暖的书卷气,完完全全将他曾经表现出的锐利收敛包裹起来。   他单手扶在赵启平身后卡座的椅背上,微微低着头,不紧不慢地阅读着赵启平面前书本上的文字。   从医学的角度讲,赵启平的心脏由于异常自律性产生了期前收缩。   说得简单些,赵启平的心跳漏了一拍。   谭宗明对此一无所知,他不紧不慢地走到赵启平对面坐下,将外套放在座椅一旁的空位上,随手端起被赵启平搅动已久的咖啡,送到嘴边浅浅呷了一口。   “太甜了。”谭宗明道,将咖啡杯放下,“这本书看上去很有趣。”他将两只手放上桌面,十指交叉,“是一个很温馨的故事?”   闻言,赵启平暗暗低头,指尖拂动着被仔细包了牛皮纸的外封,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恰恰相反。”赵启平将书合起来,推到谭宗明面前,“是一个惊悚又血腥的故事。”   看到牛皮纸包封上用钢笔写下的“红龙”二字,谭宗明先是挑眉,随即有些惊讶地笑起来。   咖啡馆里逐渐开始弥漫着诱人的甜香,浓郁的杏仁、黄油混合着巧克力的味道霸道地不可理喻。   谭宗明用舌尖舔了舔口腔上颚,开口道:“赵医生吃晚饭了么?”   赵启平看向他,手指缓慢地摩挲着书脊,最终还是选择如实作答。   “还没有。”   “不如一起去吃个饭?”谭宗明看了看手表,邀请道。   赵启平长久地看着他,眼神明明挑剔又刻薄,谭宗明却从中看出动摇。   半晌,正如谭宗明所想,赵启平嘴角慢慢露出一个浅笑,“好啊。”   很好,谭宗明心想,总算有了一个不错的开始。   然而天不垂怜,刚坐进谭宗明车里,赵启平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微薄的阳光从车窗外谨慎地洒落,将赵启平的眉峰嘴唇勾勒得立体又严肃。谭宗明看着他接起电话,不出半分钟眉头就蹙了起来。   “主任也不在?”   “怎么会打不通?”   “有家属陪同么?”   “我在医院附近。二十分钟内赶回来。”   赵启平挂了电话,拧死的眉头是松开了,神色却更严峻了。他看向谭宗明,眸子里却全是忧虑紧迫带来的刀光剑影。他微微加快了语速道:“抱歉了,我临时有个手术需要主刀。吃饭的事情改天吧。”说着,打开副驾驶车门就要下车。   谭宗明连忙抓住他的手腕,忙道:“这个点不方便打车,我送你。”   赵启平犹豫了一秒,并未推辞。他坐回副驾驶,飞快地拉上车门,系好安全带。   “去六院。快点。”   谭宗明也不多话,干脆利落地挂档。   上海市区,下班高峰,某些路段车速达到五公里都勉强。   赵启平虽然只是坐着,但谭宗明能察觉到,自挂断电话他的态度一直焦虑,嘴唇抿成一条笔直的墨线。思索的目光也下意识带上几分迎接战斗的锐意,连带着脸部轮廓都变得冷峻起来。   这样的赵启平本身就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谭宗明忍不住微微屏住呼吸,他张了张嘴,终于出声道:“情况很严重?”   赵启平的眉头皱得更紧,额头被牵出几缕淡淡的细纹,“主任今天临时去做学习交流,电话也打不通。病人伤情严重,主治医生经验不足,不敢一个人主刀。”   言简意赅,谭宗明也没什么可问得了。   一路沉默。   到达医院门口的时候,谭宗明已经连着闯了三个红灯,一个黄灯。   赵启平低头忙着解安全带的时候,谭宗明倾身替他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夜晚带着寒意的空气顷刻间弥漫进车厢里。   “快去吧。”谭宗明看着赵启平的侧脸,忍不住伸出手覆上赵启平的手,掌心贴着赵启平的手背,轻轻握了握,“别担心。”   他原本想说两句诸如“对自己有信心”或者“我相信你”之类的话,可是话到嘴边,就忽然觉得赘余了。   然而他觉得赵启平听懂了。   赵启平关上车门前,俯下身,看了谭宗明几秒。医院后门警卫室散发出的些微灯光里,谭宗明的眼眸格外的令人心安。   赵启平的动作不自觉得滞了一滞。   “放心。”   简简单单两个字险些淹没在关上车门的声音里。   谭宗明握着已经染上掌心温热的方向盘,看着那个行走间利落生风的身影,既觉得心内生出没来由的骄傲,又替他生出几分忐忑。   手机在口袋里震得腰侧一阵发麻,谭宗明掏出手机,摁下接听。   “我说老谭,你也太猖獗了吧。”严吕明带着几分促狭的声音从听筒另一端传来,“当着交警的面连闯了三个红灯还不停车,你这是追谁呢?”   谭宗明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了?”   “你车牌被人拍下来,警察都把电话打到你家里了。”严吕明轻笑一声,锲而不舍地问,“跟我说说呗,追谁呢?”   “谁也没追。”谭宗明说着,下意识又看了一眼赵启平离开的方向,已经连个鬼影都不见了。   “你还跟我来这套。”严吕明的语气里透着不信,他悻悻地道,“得了,你赶紧来交警大队一趟。这事影响不好,让人逮住把柄顺藤摸瓜,扒出来是你谭宗明的车,不知道怎么喷你为富不仁,目无法纪呢。”   谭宗明抿了抿嘴,“那成。我知道了。”   谭宗明从交警大队出来,已经快十点了。   他抬头迎着半边不圆不勾的月亮,自嘲地笑了笑。   谭宗明自认为向来理智为先,大多数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理智地相当刻薄。为了更好地辗转在工作中,他不得不尝试为许多自定义为“不相关”的人着想。从上峰到合作伙伴,从打交道的泛泛之交到接触的下属,都被他列入考虑列表。他善于揣度每一个人的想法,并恰到好处地维持着自己平易近人但不容违抗的形象。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本性如此。   三十岁生日那天晚上,严吕明在酒后微醺中对谭宗明说,你哪有他们想得那么好,你要真有他们想得那么好,也不会到现在还单着。   谭宗明当时只是道,单着不是因为我不好,是因为我太好。   严吕明就笑话他,屁,你就是没办法把人家划进你心头那一亩三分地。   这话不假。   谭宗明有游戏人间的资本。他眼光高,手段也高。   因为在这花花世界游戏得太久,看上他的钱的人他已经看不上了;同样因为在这花花世界游戏得太久,他看上的人已经看不上他了。   追根究底,谭宗明是个信仰爱情的人。   然而想要的得不到,他也不愿退而求其次。   理智的谭宗明继续在花花世界里纵情声色,也继续在花花世界里冷眼旁观。   自从过了而立,谭宗明就觉得,大概再也不会有什么让他能奢侈且心甘情愿的疯狂了。   然而三个多小时前,他差点为了一个只见过三次的人被拘留。   更无药可救的是,想到这件事,他只觉得得意洋洋,想要同人炫耀,而非追悔莫及,从此和罪魁祸首形同陌路。   严吕明从交警大队的台阶上走下来,看到谭宗明的样子,怔了一怔。他走上前,拍了拍谭宗明的肩膀:“我说老谭,你这是真吃错药了?”   谭宗明回过神,将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扒拉了下去,“不中听,什么叫吃错药了。”   严吕明绕到正面仔细打量他的神色,露出几分不敢置信的怀疑:“你这回该不会真陷进去了吧?”   谭宗明舔了舔嘴唇,当先走到严吕明车旁,从后座车门储物格取了一瓶水。   严吕明认识谭宗明这么多年,要是还看不出谭宗明眼下的行为是默认,就算是白活了。   “对方什么人啊?”严吕明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刚才在交警面前你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我都怕人家冲着你这态度都得让你在拘留所蹲一晚。”   “行了。”谭宗明打断了他,他将手里喝了大半的矿泉水瓶塞回严吕明手里,“我还没吃东西呢。”他顿了顿,“这事真有谱了我再和你慢慢讲吧。”   严吕明怔怔抱着矿泉水瓶,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深情:“……谭宗明,你这春天来得够晚的。”   可不是么。   谭宗明心想。   要是赶在半年前,曲筱绡连半毛钱的事都沾不上。   谭宗明扫了他一眼,“今天多谢你了,我先走了。”   询问过护士后,谭宗明站在医生休息室外,敲了敲门。他提起装鸡茸粥的袋子,隔着打包盒摸了摸。   还热着呢。   等了片刻,依旧没人应门。   谭宗明想了想,手扶上门柄,轻轻转动。   屋内没有开灯,唯独桌子上一盏小台灯亮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将陈设简单的房间渲染除出了冷漠孤独的味道。   脱下的手术服扔在一边的筐子里,赵启平穿着长裤和衬衫,一动不动地趴在台灯前的桌子上,头埋在手臂里,似乎很疲惫。   谭宗明顿了顿,将门打开一条可供自己进出的缝隙,谨慎且悄无声息地进了屋。   走廊明亮的灯光顺着敞开的缝隙溜进屋来,探头探脑,很快被谭宗明缓慢而坚决地闭之门外。   谭宗明小心地关上门,转身,看了一会仍旧在原处趴着的赵启平,半晌,缓步走过去。   包装盒和塑料袋放在桌上,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手术不成功?”谭宗明问,声音低沉且柔和,“那也不一定是你的问题。”   赵启平动了动,终于直起身。他抬头看了一眼谭宗明,将脸埋进手掌里,“手术很成功……你怎么来了?”   他声音里不加掩饰的疲惫让谭宗明微微挑了挑眉。听了赵启平的问话,谭宗明将桌上的包装盒往赵启平手边推了推。   “刚才路过医院,我想你也顾不上吃晚饭,就顺便给你拎了一份夜宵。”谭宗明淡淡道,“趁热吃。”   谎话。   谭宗明心想。   全是谎话。   鸡茸粥是他在两个街区开外的粥坊买的。那家店很有名,最擅做粥品,生意相当好。但是谭宗明不认路,跟着手机导航走错了一次。等谭宗明到那家店的时候,老板正在擦桌子准备打烊。   打包了一份鸡茸粥,谭宗明又害怕过来之后粥凉了。于是,整个行程中,鸡茸粥都是安安稳稳地裹在谭宗明的外套里。下车前他才把外套穿上,生怕被人看出刻意的痕迹。   然而现在,面对赵启平,谭宗明觉得所有一切都不值一提。   不记得在哪里读过的一段话,此时此刻是如此贴近谭宗明的心情。   —— 我们只是在泥淖中相遇。   —— 但是我最怪自己,是你让我的道德完全堕落。性格的根基在于意志力,而我的意志力却变得完全臣服于你。(注①)   “谢谢。”赵启平揉了揉眉心,“我的确还没吃饭。”   谭宗明抿了抿嘴,拉过来一张椅子在赵启平对面坐定。他顿了顿,替赵启平将粥从塑料袋里取出来,打开盒盖,推到赵启平面前:“可能还有点烫,吃的时候小心。”   赵启平握起勺子,看了看散发出淡淡鲜香的粥,又看向谭宗明。   “怎么了?”谭宗明问,“不喜欢么?”   赵启平慢慢地摇摇头,只是看着他。   谭宗明从那双眼睛里读出来,他的小赵医生受了委屈。   他站起身,走到赵启平身边,将赵启平揽进自己怀里靠紧。一手抚上赵启平的侧脸,谭宗明轻声道:“跟我说说,怎么了。”   沉默片刻,赵启平慢慢伸手环抱住他的腰。   “……手术很成功。”赵启平顿了顿。他自谭宗明怀里发声,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车祸……母子两个。小孩只有五岁,都没坚持到医院……”   谭宗明闻言,无声地叹了口气。   窗外,夜色正深。   透彻的天空还能依稀分辨地清丝丝缕缕卷舒的云。偶尔有红色的亮点混迹在斑驳的星子里,那是在浦东或虹桥机场起降的航班。   抛去虹桥不谈,仅浦东机场,每日起降架次国内航班约2000此,每日迎来送往旅客量约十六万八千人。   不去这样的地方走一遭,似乎很难明白什么叫做茫茫人海。   赵启平做过的手术上百,见过的生死两只手数不过来。   可在这昏暗的小房间里,谭宗明却发现,他难得暴露出的内心还是如此嫩红而柔软。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特别心疼。   “赵医生。”谭宗明忽然道。   赵启平自他怀里抬起头,怔怔地仰望着他。形容乖巧,卷曲的睫毛下清澈的眼底带着未散干净的委屈。   谭宗明的手指不自觉地抚上他的下颌,勾勒着他的轮廓曲线。   “……你有男朋友么?”谭宗明问。   问出口之前,谭宗明经过了深思熟虑,可问出口之后,他还是觉得后悔。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   赵启平却慢慢露出一个带着点无奈的笑。笑过后,他重新抱紧谭宗明,脸颊贴在了谭宗明的腹部。   谭宗明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僵硬。   “这家粥店我知道……挺远的,平时很难排队……”   说到这,赵启平似乎笑了笑。   “……你衣服上有鸡茸粥的味道……”   谭宗明尴尬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男朋友……”赵启平喃喃道,声音里已经染上了笑意:“之前没有,现在有了。”   ————   注:①摘取自《自深深处》 作者:奥斯卡王尔德      第五章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谭宗明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赵启平。   这是他名正言顺作为小赵医生的男朋友上岗的第一天。   站在角落里,谭宗明盯着落地窗前和一位高挑女子聊得正欢的小赵医生良久,终于忍不住礼貌地笑着和对面的人说了声“失陪”。   他顺手从香槟区端了杯饮料,径直穿过人群向赵启平走去。他步子踩得又轻又稳,唯独从容间带着一股戾气。   正式场合,谭宗明第一次见赵启平穿正装。对方一身裁剪得相当漂亮的纯白色西装三件套,黑衬衫,加一条如雪的小领带,简直让谭宗明没办法把眼睛从那宽肩细腰大长腿上挪开。   由于职业的原因,赵启平本身看起来就严肃。且因为家庭条件优渥,底蕴不俗,站在一群名流里也显得从容优雅,既不过于拘谨,也不显得刻意。   谭宗明却只觉得禁欲感十足。   如果他不是恰好了解了这位貌似严肃的小赵医生的个性,大概真的会被骗过去也说不定。   而正因为了解了,现在看着举手投足都散发着礼貌的赵启平,谭宗明只在想一件事。   如果赵启平浑身上下只穿着现在那件黑衬衫坐在他大腿上,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种风景。   谭宗明正站在自己正牌男友的立场上想着开场词,却被侧面走过来的人拦住了。   “谭总。”对方笑着点头示意,“没想到能在这碰到您,幸会。”   谭宗明只好悻悻收回落在赵启平身上的目光,脸上勾起习惯的礼貌笑容:“李董晚上好啊。”   大概是离赵启平已经没几步远的缘故,对方依然捕捉到了谭宗明不着痕迹收回目光的过程。他回头看了看赵启平,略有些惊讶地转头问谭宗明:“谭总,认识小赵医生?”   谭宗明挑了挑眉,这回倒是真把心思放回来了:“哦?李董也认识他?”   被称作李董的人笑着随意摆了摆手:“谈不上认识。这位小赵医生和犬子是大学同学,关系一直不错。他们医院之前的一个综合性新建项目也恰好和我有一点关系,这才知道的。”   “李董。”李董话音刚落,赵启平的声音就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谭宗明微微侧目,就见赵启平已经端着杯子向这边走了过来。   而刚才与他相谈甚欢的女伴的眼神也一直被他牵引着,谭宗明觉得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密度大的都能拉出丝了。   他握紧了高脚杯细瘦的脚,笑得不动声色。   李董看着谭宗明再一次飘向赵启平方向的眼神,好意道:“的确是青年才俊。我替你们引荐一下?”   谭宗明眯起眼,眼神牢牢落在赵启平身边的女伴搭在他胳膊上的柔夷之上,缓缓开口道:“那就请李董为我们引荐一下吧。”   谭宗明看得分明,赵启平嘴角的微笑出现了一个短暂的滞塞。   对此一无所知的李董好心地望向赵启平:“赵医生,这位是谭宗明,谭总。大鳄。”又转向谭宗明,“谭总,这位是赵启平,赵医生,青年才俊。”   谭宗明笑着望向赵启平的脸,伸出一只手,“赵医生,初次见面。”   赵启平望着他那只手,从善如流地伸手握住,“谭总好。”   掌心里的手飞快被抽走,谭宗明心底磨了磨牙,笑意斐然地改为望向赵启平身边的女伴:“赵医生的女伴真是艳光四射。”说着,极其优雅地微微倾身,向着赵启平的女伴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赵启平的女伴一身黑色单肩小礼服裙,妆容精致。不过谭宗明从她惊喜的眼神拘谨的动作能看出对方并不是长期流连在这个圈子里的人。   对方和谭宗明握手的时候,掌心还带着几分薄汗。   谭宗明心底冷哼一声,就这段数,还想和我抢人。   “你们先聊。”李董的目光落在大厅入口处,“我看到几个熟人,失陪了。”   谭宗明点了点头,举起香槟示意。   等他转回头看向赵启平,正对上赵医生勾起半边嘴角地玩味样子。   “我也失陪一下,”赵启平微微扬起下巴,“你们先聊。”说着,他将手里的高脚杯塞进谭宗明空着的手里,转身向洗手间方向走去。   谭宗明看着对方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两条包裹在西装裤里的长腿,忍不住舔了舔下嘴唇。   “谭总,”娇柔的女声将谭宗明游离的目光拉了回来。   “启平他平时不是这样的,请您不要介意。”   启平?   谭宗明不加掩饰地收回了脸上多余的表情,冷淡却礼貌地道:“我就喜欢他这个样子。”   赵启平的女伴愣了足足三秒。   “您说的是。”对方忙附和道,“我也很喜欢呢。”   谭宗明几乎当场发笑。   “失陪一下。”谭宗明顺手将手里的两只高脚杯放进一旁迎面走来的服务生的托盘里,利落地转身走人。   谭宗明走进洗手间的时候,正看见赵启平在洗手池前洗手。   赵启平的手很好看。   表面骨节分明,匀称修长,握紧的时候隐隐露出青色筋脉,内里则医术精妙,济世救人,翻覆间谱一曲人间悲欢。   而谭宗明想象过无数次这只手被领带或是其他什么捆缚起来,手腕上留下隐约的淤痕,亦或是死死攥握着床单无能为力时的样子。   赵启平早就瞧见谭宗明进来了。他不慌不忙地洗了手,取了热毛巾擦手,将毛巾丢进大理石洗手台上的回收入口,才不紧不慢地看向谭宗明。   “谭总好啊。”赵启平站在原地,唇边噙着一缕笑。   笑得正经,谭宗明却觉得那笑里带着不言而喻的挑逗意味。   镜子前的灯光将穿着白西装的赵启平照得像一个文质彬彬的翩翩佳公子,薄金为皮白玉为骨,高贵又骄矜。   谭宗明只觉得领带有点紧。他忍住了松松领带的想法,慢慢走向赵启平。   一步开外的距离,谭宗明被赵启平抬手抵在了肩头。   “什么意思?”谭宗明低头看了看那只手,微微挑眉。   赵启平轻笑一声,掀起眼皮答道:“谭总,我们可是第一次见面,还是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   谭宗明一怔,随机露出一个了然的神色。他打量了一下洗手间,确认空无一人,于是压低了声音道:“要跟我玩刺激是吧?”   赵启平有些无辜地摊了摊手,“谭总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呢。”   “听不懂是吧,”谭宗明笑了笑,“那我得和你好好讲讲。”   他一把攥住赵启平手腕,二话不说把人扯进了最里面的洗手间隔档。   赵启平被扯得重心不稳,踉跄了一下,扶住了马桶上方的墙壁才站稳。   他回过头,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就被谭宗明疯狂地用力压在了墙上,干脆利落地封住了口。   赵启平的后腰猝不及防地撞在墙面瓷砖突出的浮雕装饰上,痛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TM轻点啊!”   刻意压低的声音一如耳语,无时无刻不暗示着两人此时所做的事情是多么的不可告人。   谭宗明几乎立刻就硬了。   他的唇舌火热,完全以摧枯拉朽的形式强行撬开了赵启平的牙关,吸吮着赵启平的舌尖。   赵启平的手已经相当热情地揽住了他的后颈。指腹慢慢地撩拨着谭宗明脖颈与衬衣领子交界处短粗的毛根,另外一只手顺着谭宗明的胸前悄无声息地滑向了藏在西服下的皮带。   谭宗明被他撩拨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只觉得西服裤子越发紧得折磨人。他一把将小赵医生在他身下作乱的手扯出来摁在墙上,转而吻住了赵启平的下颌。   赵启平的下颌曲线相当好看。   凸起的喉结,小巧脆弱却充满了雄性味道,谭宗明一口咬上去的时候,满意地听到赵启平发出一声压抑的喘息声。   “别在那……会留下痕迹……”赵启平黯哑着道。   短促的声音带着鼻音,比催促更让谭宗明悸动。   他一手拉住赵启平颈上那条扎眼的小白领带,扯开,一边用牙解开了赵启平黑衬衫的第一颗扣子。   突出的锁骨像一块甜美可口的糕点,谭宗明眯起眼,毫不犹豫地在锁骨的凹陷处吸吮出了一枚吻痕。   他抬起头时,只见赵启平靠在墙上,衣衫凌乱。他微微合着眼,睫毛掩不住眼底横生的欲念。   只见那染上雾意的瞳仁一转,直直盯着谭宗明,明晃晃的三分勾引,三分期待。   谭宗明口干舌燥,终于忍不住扯开了自己的领带,正巧被小赵医生一把抓住,将他整个人拉近了些。   “‘初次见面’,恩?”赵启平覆上谭宗明的耳际,濡湿的舌尖直接舔入了谭宗明的耳蜗。   那被自己吸吮过的暗红舌尖蜷曲伸展地动作着,画面不用想象就轻而易举地浮现在谭宗明脑海。   “‘艳光四射’,恩?”一条腿挤进谭宗明的两腿之间,有规律地顶了顶他被西装裤包裹束缚的硬物。   谭宗明真是吃人的心都有了。   “真想让我在这办了你?”谭宗明咬牙切齿,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气息热得烫人。他一只手将赵启平的衬衫从皮带下扯出来,手掌探进去寻到了赵启平胸前已经硬立凸起的肉粒,狠狠按揉了几下。   赵启平忍不住闷哼一声,手指插进谭宗明的头发里,愉悦地扬起了脖颈,像一只被顺了毛的猫咪。   而这只猫咪的皮肤相当好,柔韧温暖。谭宗明时而用掌心按压着那颗凸起的肉粒,时而用指缝夹紧搓揉,简直舍不得松开手。   拉链拉开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洗手间细小却刺激着大脑皮层。   谭宗明的手伸进赵启平的裤子里,五指牢牢圈住了赵启平滚烫的部位。   沾湿手掌边缘的液体是情热最好的证明。谭宗明缓缓套弄着,仔细又贪婪地看着赵启平的神色。   赵启平眯着眼靠在墙上,一手攥着谭宗明的领带,一手隔着西装裤抚弄着谭宗明的下身。   谭宗明压抑着粗重的呼吸,俯下头咬住了赵启平带着水色的下唇。   这个时候,如果有什么更能恰到好处的火上浇油,那就只有有人进入洗手间这一项了。   “张总那个引进的项目谈得怎样了?”   “这年头,生意难做啊。”   两个人交谈的声音由远及近。   赵启平瞬间瞪大了眼睛。   谭宗明刚才匆忙间只是掩上了门。只要有人走到最里面的隔间附近,不用开门,就能在洗手间的巨幅镜子上窥得门内情况一二。   几乎在呼吸的瞬间,赵启平觉得谭宗明的每一个动作带来的触感都被无限次的放大。   心跳和喘息都像是在他的脑海里被过滤了杂音后清晰地扩音,而快感像是频率百赫兹以上的交流电,顺着脊椎飞快地传递入亢奋的大脑,再由其通过诸如脑垂体等器官将愉悦酥麻的感觉以激素的形式散播到每一个细胞。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赵启平小心地拉开谭宗明西装裤的拉链,将手探了进去。   两个人谁都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然而他们的,或者说门外两位先生的运气相当不错。   他们在洗手池旁停下了步伐。   “听说今晚谭总来了,我怎么没见到。”   “晟煊的谭总?”   “是啊。”   “不知道,兴许提前走了。”   门外的人议论着,丝毫不知道被议论的人就在不到十米开外的隔间里。   赵启平察觉到,手心里的硬物跳了跳,胀大了几分。   赵启平挑了挑眉。   门外的人离开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赵启平一口咬在谭宗明的颈侧。   “禽兽。”赵启平舔弄着谭宗明的喉结,轻笑着骂道。   谭宗明咬了咬他的耳垂。   “这一点,我们彼此彼此。”   赵启平轻哼一声,手上用了点力:“不敢,谭总可是‘大鳄’。”   谭宗明的呼吸滞了一滞,才道:“‘青年才俊’的味道,改日我要好好地,深入地了解一下。”   赵启平笑了笑,扬起的眼尾弧度慵懒却性感得要命。   “……谭总一言九鼎,我拭目以待。”      第六章      医闹,百度释义:借医疗纠纷非法获利的第三方。   赵启平从业这么些年,总算也让他遇上一回。   然而这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这件事原本是不干赵启平的关系的,但是问题就出在赵医生对医院和事业的责任感以及路见不平的古道热肠上。   输液室门口密密麻麻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看病的取药的输液的看热闹的。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人声鼎沸你一言我一语,将整条走廊堵得水泄不通。   赵启平勉力拦着面前三个人,护着身后注射室的小护士。   小护士是一年前刚毕业的学生,圆脸盘的姑娘,正在实习期,为人特别仗义。当初确定能在医院做实习的时候,高兴地跟捡了个大便宜似的。眼下,她趴在同事怀里,帽子被人扯掉了,眼角被抓出一条血红的痕迹,正捂着脸泣不成声。   赵启平后来才知道,这伙人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只不过上一次不在六院,且没闹这么大,值班护士就掏钱摆平了。钱数也不算很大,当时就没在医院掀起什么风浪。大约是上次尝到了甜头,且瞧见六院有新来的实习护士,他们就故技重施了。   面前的三个人两男一女,正竭力企图越过赵启平揪扯住他身后的小护士。   “请您冷静一下!”赵启平拔高了声音。   他身前身后都是人,何况前面三个人都推推搡搡毫无分寸,要站稳尚且有些艰难。   “冷静什么!我有什么需要冷静的!”为首的女人烫着一头精细的卷发,她音调高昂,像一把尖利的锥子,“大家来给评评理!我不过是门诊输液,也不是第一回了,加一个床位就要收我40!这还有天理么?有天理么?昨天是我没空和你们理论,今天我老公和我一起来了,你们给我把话说清楚!说不清楚我们就上派出所!总之这事没完!”   一句话的功夫,周围的人好像就从旁观者变成了参与者,三三两两议论起来。   还有几个人对着赵启平指指点点:“大夫,你们做的不对就要给人家道歉啊!”   赵启平耳边吵吵嚷嚷的,被推搡地心中恼火,此刻却依旧压下心性尽量大声地解释道:“这件事情的全过程目前还不了解不明朗,请各位先不要急。医院的工作人员都是照章办事的,我相信她不会随意乱收费。大家先散了吧,院方一定会好好调查这件事,尽快给大家一个交代!”   他语气诚恳,神色庄重,再加上本身就生得端正俊朗。虽然话里话外依旧带着几分私心偏向医院,但大致在理,倒也不会让人心生抵触。   “不行!”三人中的最高的男性皱了皱眉,“你是医院的大夫,说这种话就是为了息事宁人!你现在不给我们家属一个满意的交代,我们就不走!”   “对,就不走。”另一个男性也应和道。   他二人面相不善且膀大腰圆,看起来是一言不合就会拳脚相向的模样。   赵启平自从学校里出来,在医院开展临床工作至今,对他自己的职业可谓非常尊敬。这让他无法对这种事情作壁上观,却又为卷入其中感到焦虑。   心脏一下接一下有力地撞击胸腔,赵启平强迫自己深呼吸,尽量平静地开口问:“请问你们两位和这位女士是什么关系?”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   “她丈夫。”“她老公。”   赵启平一怔,心头微松。他挑起眉,“您二位都是这位女士的丈夫?”   人群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闹事的三个人。   “你不要混淆视听!”其中一名寸头男子当先咬着牙道。   “如果你们与这位女士并不熟识或者非亲非故,我有理由怀疑,你们是由这位女士请来的医闹。根据我国刑法修正案,‘聚众扰乱社会秩序,情节严重,致使工作、生产、营业和教学、科研、医疗无法进行,造成严重损失的’,院方有理由也有资格起诉你们进行民事赔偿和担负刑事责任。”   赵启平整了整领带,一字一顿地道。   带头的女人当下脸就涨的通红,她不自然地拨动着耳畔的碎发,颇为不满地回头瞪了一眼两个同样面红耳赤的男人。   “别听他胡说!”寸头的男人咬牙切齿地看向赵启平,伸手想要揪住赵启平的衣领,“小白脸!”   赵医生的虚荣心向来非同小可,好在他本身也足够出类拔萃,能在满足自己虚荣心的同时,维持着他彬彬有礼的表象。在自己工作的医院被这样无礼地攻击,赵启平气度再好也不免脸色青白。   “诶,你不要骂人啊。”围观的人开始对闹事一行人指指点点。   “请你好好说话。”赵启平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侧身退开半步,避开了那只伸过来的手,“否则我现在就报警了。”   越是紧要关头越不能急,赵启平紧紧握拳,只觉得掌心被指甲刺得生疼。   “说话,我说话怎么了!”眼看围观者的天平也倒向赵启平,寸头男子越发急躁起来,“我不仅骂你我还要打你呢!”   眼见那一拳打下来的时候,赵启平身后都是人,避之不及,于是心想,如此一来对方就更不占理了,皮肉之痛全当苦肉计吧。   没想到半路挤出个人,一语不发挡在了他前面。   来人没一点退让,结结实实替他挨了一下。   赵启平只觉得眼前的人有些踉跄地退了半步,他抬手下意识扶住对方的肩膀,嗅觉先视觉一步认出了对方。   “谭……”赵启平怔怔地喃喃出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谭宗明回头,一手自人群中不着痕迹地寻到赵启平的手,握紧了轻轻捏了捏。   赵启平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没事吧?”谭宗明问。   他鼻子微酸,上唇觉得有些温热的液体,就猜到大致是流血了。他一边问,一边伸出另一只手将上唇处的血迹揩干净。   赵启平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上唇处的那一片残留的红色,停留一秒,又挪到他指腹上一片黏腻的血痕上。   “启平?”谭宗明不禁皱了皱眉,又捏了捏赵启平的手。   赵启平忽然就瞪大了眼睛,谭宗明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瞳孔在瞬间缩小。   “你TM打人!”   赵启平嘶吼出声,直接越过谭宗明冲了上去。   谭宗明被惊得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他两手下意识地伸出,正好将赵启平拦腰抱个满怀。他费力地抱紧赵启平的腰,只觉得怀里的人疯狂地挣扎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打人的人原本已经被人拉住了,眼下瞧见赵启平往上冲,又不依不饶地叫喊起来,声音在医院大厅里回荡。   “医生要打人了!医生打人了!”   “启平!启平!”谭宗明的嘴唇贴着赵启平的后颈,一遍一遍地重复他的名字。   白大褂褶皱地卷起,领带歪斜着挂在领口,刚才风度翩翩文质彬彬的赵医生顷刻间烟消云散,可眼下这一个眼睛发红面目狰狞的赵医生,却简直叫谭宗明心动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谭宗明抱着他,觉得就像是捧着一颗跳动的,新生的心脏。   ——最初热烈的好奇心里,爱和欲情,一切都押上了,其后,爱情要么埋没到精神中,要么向其他肉体轻轻滑去,除此以外没别的。(注①)   谭宗民无法否认,他最初被赵启平所吸引,是因为对方漂亮的眼睛。   他就那样坐在喧嚣斑驳的酒吧里,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侧脸和带着点疲惫的眼神是多么好看。   他像一颗完全封闭自己的卵,却吸引了谭宗明全部的注意力。   而时至今日,蛋壳碎裂,黏腻的液体里,竟然孵生出的是一颗小小的心脏。   它在谭宗明臂弯里跳动,脆弱,却美得令人心旌摇曳。   “启平,启平。”谭宗明贴着赵启平的耳畔不断轻声唤道。   “你放开我!”赵启平只觉得血液涌上头,眼前发黑。他用力掰扯着谭宗明的胳膊,眼睛睁得滚圆,呼吸粗重,喉咙都是莫名的血腥味,“他打你!他们竟然——”   “嘘——”谭宗明哑口无言,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企图让对方,和自己,一起平静下来。心脏剧烈地收缩,他甚至觉得似乎他的心脏因为四处冲撞的强烈感情下一秒就要炸裂了。   尽量努力安抚着赵启平,他一手紧紧揽着赵启平的腰,一手环上赵启平的肩膀,低声在赵启平耳际安抚道,“冷静,冷静……我之前已经报警了,你再稍微,稍微等一下,好不好……”   体温通过薄薄的衣料交换,像一纸暗香浮动的缠绵曲。   怀里挣扎的幅度略微变小了一些,谭宗明有些心疼地紧了紧放在赵启平腰间的手臂,示意他不要急躁。   大约十分钟后,警方赶到了现场。   站在院长办公室里,赵启平盯着白大褂袖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两点落雪红梅似的血迹,低着头心不在焉地一语不发。   “赵医生,你也是副主任医师了,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院长眉头拧在一起,用食指直接用力敲了敲办公桌的桌面。   “他打人。”赵启平的目光依旧落在那两滴已经渗入衣料里的血迹,淡淡地答道。   “他打人是他打人,你也不能动手啊!”院长微微拔高了音调,“你知道这对我们医院的形象会造成多大的损失么?就算在理也会被人说成仗势欺人!”   “他先动手的。”赵启平顿了顿。   “我不管谁先动手,但是我必须得说,这件事情你处理地相当不好。”院长揉了揉太阳穴,“赵医生,我本来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但我现在不得不说,我对你很失望。”   赵启平沉默地站在原地,低垂着眉眼,看不出一点表情。   “这个月的奖金扣除。”院长不满道,“被打的那个是你朋友?”   赵启平终于动了动。   他的嘴角不自然地微微抽搐。   “恩。”   院长叹了口气,“你出去吧,要好好感谢你朋友。”   “院长。”   赵启平忽然开口道。   “注射室那个女孩……”   院长诧异地扬起眉,“她是你女朋友?”   赵启平摇摇头,“不是。”   院长深深打量了他一眼,垂下头拾起钢笔,言简意赅道:“她实习期快结束了。”语调平平。   赵启平的睫毛颤了颤。   “你出去吧,今天早点下班回家休息。”院长道,钢笔在文件上重重点下一个句号,“好好反省一下,下回不要再出这种问题了。”   赵启平静立了几秒。   “我出去了。”   谭宗明坐在空空如也的职工休息室里,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动着赵启平桌面上摊开的纸页。   那一拳挨得不重,谭宗明谢绝了要帮他止血清理的护士。   他用右手食指和拇指缓缓摩挲着自己有些火辣痛感的鼻梁,自嘲地心想这么大年纪了没想到一而再再而三为个人轰轰烈烈潇潇洒洒了一把。   赵启平打开办公室门进来时,就瞧见谭宗明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   年近不惑的男人嘴角带着熟悉的弧度,波澜不惊似的。看到赵启平,他眼睛里浮上暖意。唯独鼻梁上一片红,衬着那张温和俊朗的脸有些凄惨。   谭宗明见他进来,便放下了摩挲鼻梁的手,开口沉声道:“回来啦?”   赵启平慢慢地关上门,木讷地走近几步,在谭宗明面前站定。   他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手指落在谭宗明的两眼之间,从鼻梁一直到鼻翼仔细抚摸。   鼻梁上有一个小小的月牙形伤口,兴许是打人者对方手指上有戒指一类的饰物的缘故。创面鲜红,血珠在其上凝结成一个饱满的弧度,表面坚硬,实则像一弯弦月。   “你怎么那么傻。”赵启平低垂着眉眼道,他的指腹轻轻的按揉着谭宗明的鼻梁,“痛吧?”   光影落在赵启平眉眼下的半边卧蚕上,像是一颗饱含深情的热泪。   谭宗明忍不住捉住他那只手在自己鼻梁上逡巡的手,牢牢在掌心包好,“是有那么点痛。”   赵启平冷哼了一声,将手抽出来,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袋没拆开过的医用棉签,左手握着一瓶碘伏,走回来在谭宗明面前站定。   “坐好了。”赵启平道。   谭宗明忙乖乖挺直背脊,将两手放在大腿上,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赵启平,俨然一副幼儿园小孩子等老师说放学的模样。   赵启平将棉签探进碘伏瓶子里,侧头看了一眼谭宗明乖巧坐着的样子,就见他眼睛里的温柔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赵启平看得心头一阵滚烫。他抿着嘴,不露声色地转身,“可能有点疼,忍一下。”   谭宗明眨了眨眼,语气纵容得几乎叫赵启平眼眶发热。   “没事。”   棉签落在鼻梁上,一点凉。   赵启平微微俯下身,目光落在伤口附近,神色相当认真,“伤口不大,注意别沾水。洗澡前用创可贴贴一下。”棉签划过结了血痂的创面正当中,赵启平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棉签接触到的地方光滑而坚硬。   小小的血痂凸起小小的弧度。   赵启平挪开目光,看向近在咫尺的谭宗明。   谭宗明还是看着他,眼神带着三分笑意。   “傻笑什么。”赵启平轻斥了一句,一时满心酸楚。   “没什么。”谭宗明眨了眨眼,“赵医生,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赵启平将手里的棉签丢进垃圾桶,“过几天结痂了不要抓,避免阳光直射,会导致色素沉淀。”   “不要紧。”谭宗明抓住他的手,食指缓慢地摩挲着赵启平掌心,浅笑,“没事的。”   赵启平抽出手,低垂的睫毛微微颤动:“你就逞强吧。明早起来就青了,看你怎么出门。”   谭宗明笑了笑,弯曲的眼在眼角浅出细细的纹路,一丝一缕勾缠着赵启平的心绪。他顺着赵启平的话低声道:“那就不出门了。”   “真傻。”赵启平看着他,慢慢抿了抿嘴,“打了我算工伤,打了你——”   “算情伤。”谭宗明忙接道,微微扬起嘴角,哄人似的补充道,“为情而伤。”   赵启平想打他。   又想狠狠吻他。   “闭嘴。”赵启平轻声喝道,他的手指顺着谭宗明的鼻尖滑下,落在了谭宗明的嘴唇上。   不知怎么的,谭宗明就觉察出赵启平有几分委屈。   “怎么了么?”谭宗明问。   赵启平看向谭宗明鼻梁上的伤口,又轻叹了一声。   “……真的好难啊……”   谭宗明知道,他想说的是,当医生好难啊。   他的手指微凉,像是在谭宗明唇上落下了一片轻柔的雪花。   谭宗明很想张开嘴用舌尖小心地尝一尝,是否同雪花一样冰凉沁甜,可是他又生怕张开嘴,热气触碰,那朵轻盈的雪花就会香消玉殒,消弭无踪。   脸上有细碎的触感,就像蝴蝶的触须。   那是赵启平的睫毛。   谭宗明屏住了呼吸。   赵启平的手捧着他的脸,谭宗明感受得到对方动作里的珍视和悸动。   因为他也同样悸动着。   如此贴近的距离下,谭宗明惊讶地发现,赵启平的虹膜是很深的褐色。   很美,天生带着多情,不笑则已,笑起来教人要生要死。   唇瓣贴合,唇纹摩挲,比起炽烈滚烫的爱欲,更像是一个绵长的承诺。   谭宗明伸出舌尖,小心地在赵启平唇角舔了舔。   好像尝到了雪花的味道。   “晚上去我家吧……”   恍惚间,谭宗明听道赵启平问道。   他伸手勾住了赵启平的后颈,将人拉得更低了些。   “……你说了算。”   ———   注:①《禁色》三岛由纪夫      第七章      春天来了,又到了万物复苏的季节。   清晨,六点半。   微风掀起质地轻薄的白色帘拢,熹微的晨光透过窗帘安然洒落在窗前的地上。   最靠近落地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躺椅。舒适的亚麻布料将椅面绷紧,符合人体工学的设计使得躺椅本身看上去就相当诱人。   更令人想入非非的,是躺椅的扶手上歪斜地挂下一条暗红色条纹领带。   赵启平的公寓所在层数较高,且所处地段很好。绿化在当年开盘时也是一大卖点。   所以周末的早晨,谭宗明享受着恰到好处的安静,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感受着满足的愉悦。   这导致当曲筱绡从外大力拍打着赵启平家公寓房门的时候,前一天晚上刚将小赵医生里里外外吃了个干干净净的谭宗明产生出一种前女友来捉奸的错觉。   这个念头只在谭宗明脑子里晃了晃,就被他凶残地狠狠拍死在泥地里。   谭宗明小心地掀开被子下了地。   地上没有拖鞋,因为前一天晚上两个人根本没有给彼此穿拖鞋的时间。   和必要。   上车请戳这里:↓   微博:欢迎乘坐本车,乘客您好,本站距离较长,请拉好扶手不老歌:欢迎乘坐本车,乘客您好,本站距离较长,请拉好扶手曲筱绡还在锲而不舍地砸门。   朦胧中,赵启平在床上咕哝了一声。谭宗明仔细替他盖好被子,光脚踩在木地板上,躬身,分别从床头柜的台灯上和门把手上找到了自己的衬衣和裤子。   战场遍地狼藉,盔甲不齐,可见作业战况之激烈,战事之焦灼。   “赵 ~医 ~生 ~”   曲筱绡尖利的声音隔着门板都听得一清二楚。   “赵医生啊赵医生!”   谭宗明一边系扣子,一边听到对方嘤嘤嘤地撒娇装柔弱。   “人家被招标方的老男人骗了财!要你安慰!你出来嘛出来嘛出来嘛~”   才把人拨拉进自己碗里,第二天一早前女友就来撒娇卖萌求安慰。   谭宗明走出卧室前,看到了卧室地上的某个盒子。他眯了眯眼,用脚将盒子踢出卧室,踢到卧室门前显眼的地方。随即,他小心地将门关好,不慌不忙地走向公寓门。   结果才走到客厅,就听见锁芯转动的声音。   下一刻,顶着两个巨大黑眼圈的曲筱绡就出现在门外。   “赵医生,要抱抱 ~”曲筱绡掐着嗓子。   转身看到谭宗明的一瞬间,曲筱绡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如梦似幻的表情。   她的眼珠艰难地从谭宗明没有塞进裤子里的衬衫和光着的脚上挪开,逐一落在了房间地板、餐桌和茶几上。   茶几上的抽纸被扫落在地上,而靠近卧室的地板门前有一盒拆开的。   杜蕾斯。   曲筱绡的大脑咯吱作响地转动了几秒。   “你……”她虚弱地抬头看向谭宗明,气若游丝。   谭宗明抬了抬下巴,淡淡道:“把门关上。”   曲筱绡恍惚地顺手关上门,表情茫然。   门关上的瞬间发出的声响,好像一道惊雷落在她脑子里,炸得遍地开花。   “你你你!”曲筱绡瞪大了眼睛,指着谭宗明,声音拔得捅破天似的高。   谭宗明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你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   曲筱绡的气焰一下子被掐灭了大半,她重新变回刚才那副虚弱的模样,惊惧惶恐似的用后背抵着门板。   “……之前和他交往的时候,我配的。”曲筱绡低着头,一副弱不禁风我见犹怜的样子。   对于曲筱绡此人,谭宗明要是看不出来她在装模作样地示弱,那就白活了。   于是谭宗明挑了挑眉,毫不留情地重复道:“你配的?”   曲筱绡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可怜巴巴地看了一眼谭宗明,唯唯诺诺地答道:“我偷偷配的。”   “钥匙留下,你可以走了。”谭宗明伸出一只手,食指骨节曲起,敲了敲茶几的玻璃。   曲筱绡盯着那只手,不情不愿地把手里的钥匙在桌上放下。谭宗明扫了一眼,只见钥匙上还挂了个桃心状的粉红色小牌牌,上面写着三个眉飞色舞的大字。   唐僧肉。   谭宗明暗自磨牙,继续道:“没有备份?”   曲筱绡的眼珠转了转。   “没了。”   谭宗明看着她,冷笑一声。   “你走吧。”他再次朝着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备用钥匙不用还回来了。我谭宗明想换个锁还是容易的。”   曲筱绡瑟缩了一下,楚楚可怜地看向卧室方向。   谭宗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昨天晚上两点多才结束,你就别指望他了。”   谭总这会心一击终于清空了曲妖精心底的蠢蠢欲动。   曲筱绡也不装可怜了,她偷偷地却尽量狠狠地瞪了谭宗明一眼,转身开门。   门扉砸在门框上,震天响。   谭宗明正想着要不要回头去美人帐温柔乡里睡个回笼觉,耳边就听见卧室房门门柄转动的声音。   他回头去看,正看见赵启平倚在门口,抱着臂看着他。   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白大褂。   “谭总好本事啊。”赵启平挑了挑下巴,“三言退敌。”   白大褂宽松的领口将他的锁骨完完整整地暴露出来,小半截赤裸的胸膛上印着斑驳的痕迹,看起来撩人得要命。   “那是自然。”谭宗明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赵启平脚边那个杜蕾斯的盒子。   赵启平挑了挑眉,弯腰把地上的盒子捡了起来。   “你今天上班么?”谭宗明舔了舔嘴唇。   赵启平露出一个了然的浅笑。   “这周我轮休。”   曲筱绡走进地下停车库,简直想要发疯。   这是什么事啊!   为什么谭宗明那个老男人会出现她赵医生家里啊!   好吧,已经不是她的赵医生了。   曲筱绡步子踩得又快又急,走到自己的车旁时,简直恨不得踢两脚来发泄。   迎面走过来的一对中年夫妇用相当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看什么看啊,”曲筱绡凶巴巴地瞪眼,“有什么好看的。”   对方交换了一个眼神,加快步伐走了。   “不行。”曲筱绡靠在车上,心里跟吞了个苍蝇似的难受。她掏出手机,想打电话给安迪。   可是没有立场啊,赵启平不是她男朋友,谭宗明也和安迪在感情方面也彼此独立自由,谁能管得了谁啊。   而且……谭宗明的事,她敢管么。   “喂。”再怎么样,她曲筱绡也不能一个人不痛快。   “喂……”姚滨的困倦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姚 ~滨 ~”曲筱绡趴在自己的小POLO的车门上,哀嚎。   “人家被招标方的老男人骗了财还被……骗了色!要你安慰!你出来嘛出来嘛出来嘛 ~”   ————— tbc —————   曲筱绡: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我在这一章出场的必要的理由?!   ……可是……这章您不出场……那不就成PWP了么……   曲筱绡:你都打了pwp的tag还跟我玩这套,要脸么!   注:①出自《死于威尼斯》 作者:托马斯·曼      第八章      谭宗明站在地下停车场的电梯前,顺手摁亮了上行按钮。   他还是克制不住地去回想和赵启平一起度过的上个周末。   只穿着改装版短款白大褂的赵启平和什么都不穿的赵启平。   赵启平在床上相当放得开,但是他只负责点火。点火的结果大多是自己很快可怜巴巴地求谭宗明慢点。每次结束赵启平都是一脸“我已经死了”的样子,可是等他稍一缓过来,睡上一觉,就又会往谭宗明肚皮上爬。   周日下午在赵启平家沙发上看电视,谭宗明简直被数次撩地不胜其“火”。   今天是谭宗明生日。晚上两个人第一次正经约会,说好了去赵启平家吃饭顺便走走肾。   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谭总满心都是晚上要怎么拆开他的“小礼物”。   “嘿!”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谭宗明回头,就看见安迪正站在他身后。安迪正看着他,照旧一身黑色ol风格的搭配,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安迪拨了拨额前的头发,看上去心情很好。   谭宗明偏头看她,半晌,微微勾起嘴角:“昨天晚上小包总请你出去吃饭了?”   安迪疑惑地蹙眉,笑意不减:“你怎么知道?”   电梯上方的楼层显示灯亮起。   谭宗明相当绅士地挡住电梯门一侧的感应,让安迪先进去。   “我猜的。”谭宗明道。   电梯门关上,安迪指了指谭宗明的鼻梁上的创可贴:“这里怎么了?”她有些怀疑地眨了眨眼,看着创可贴周围的红肿,“是淤伤么?”   谭宗明摸了摸鼻子,言辞模糊地答道:“恩,是吧。”   安迪诧异地看着他,半晌忍不住惊讶地笑起来:“老谭,你该不会是和人打架了吧?”   谭宗明这回干脆地点了点头。   “喔!”安迪感叹出声,“我真想知道,是谁打伤了你?”   安迪心想,难不成是谭宗明的神秘新欢。可是不该啊,且不说谭宗明纵横花丛多年,头一条规矩就是绝不强人所难,向来是无数朵娇花想往上粘尚且无门,哪有迎面一拳打上去的道理……何况就算是当真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也该是被指甲挠出的才对啊……   谭宗明倒是毫不吝惜地答道:“不相干的人。”   安迪更加疑惑了:“不相干的人?”她顿了顿,“你该不会是见义勇为吧?”   听了这个词,谭宗明笑了笑,高深莫测。   安迪心中涌出一个更加不敢置信的想法:“英雄救美?”   谭宗明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安迪怎么看怎么觉得狡猾。   看着谭宗明默认地耸了耸肩,安迪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老谭,你……你真是太让我意外了!”安迪的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我认识她么?”   “认识。”谭宗明点点头。   抵达楼层,电梯门打开。   安迪见谭宗明一副卖关子的模样,好奇心大作。   “安迪 ~安迪 ~安迪 ~我总算见到你了!”曲筱绡的声音自打开的电梯门外传来。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曲筱绡是没看到电梯里还有除了安迪的第二个人的。她瘪着嘴一脸委屈地想要冲进安迪的怀里,才发现安迪旁边还站着个似笑非笑的谭宗明。   “你怎么也在!”曲筱绡一把抱住安迪的胳膊,戒备地看着谭宗明。   谭宗明相当大度地朝她笑笑:“这里是晟煊。”   曲筱绡看着对方挑不出毛病的笑容,背上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她想拽着安迪到别处去,却被安迪将她的手拂了下来。   “小曲。”安迪语气里透着淡淡的不满,“这里是我工作的地方,老谭是我的朋友。”   曲筱绡忙调整了一下表情,露出一个无所谓的样子:“好吧。但我有话跟你说。”   安迪有些为难地看向谭宗明,谭宗明却是冲她笑了笑:“你刚才说的人,你认识,她也认识,你尽管可以问她。既然你们还有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谭宗明说着,目光在曲筱绡身上稍作停留,随即不甚在意地离开。   曲筱绡防备地看着谭宗明的背影,重新抱住安迪的手臂问:“他说我认识什么人?”   安迪有些疑惑地看向曲筱绡,她转念一想,便带着曲筱绡走到了茶水间。眼见里面无人,推门进去。   “你认识老谭的新女伴?”出于尊重对方隐私,不该这么问。可是谭宗明都当面说了“你去问她”,安迪又一时有些好奇。   “新女伴?”曲筱绡瞪大了眼睛,半晌又垂头丧气地撅起嘴,“新女伴不认识,新男伴认识一个。”   安迪怔了怔。   一个曲筱绡认识,自己也认识的,新男伴。   看着曲筱绡没精打采的神色,安迪不由得愈发确定了心底的想法。   “……是赵医生么?”安迪不确定地问。   “安迪!你怎么知道!”曲筱绡声音尖利,在小小的茶水间里有些让人吃不消。   安迪不知该怎么回答,不过她好像了解了刚才谭宗明猜她昨晚和包奕凡一起出去吃饭时的心情。   “你不是已经和赵医生分手了么?”安迪下意识回避了曲筱绡要和她声讨谭宗明的话题,避重就轻地问。   “哎呀……”曲筱绡跺了跺脚,十二公分的高跟鞋在地上砸出脆响,“那也是我前男友……我都追不到……凭什么……”   安迪觉得有些好笑:“小曲,总不能因为你追不到,赵医生就要单身一辈子吧!”   曲筱绡想说,那也不能抛弃了我马上找了个男的吧。   但是仔细想想,关于这一点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诟病的。   “那也不行啊……”曲筱绡还是觉得憋屈,又想要扑进安迪怀里。   “打住!”安迪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小曲,很抱歉,这个问题我并没有任何发言权。而且,我还要上班。如果你不介意,晚上回家再和我说,好么?”   曲筱绡看着安迪,撇了撇嘴。   她还能说什么呢。   “好吧。”曲筱绡对着地面小小翻了个白眼,“我走啦。”   安迪看着曲筱绡的背影,意外地发现自己并不为今天所知道的消息感到惊讶。   赵启平喜欢有趣的人,谭宗明也一样。   恰好,两个为祸人间的凑到了一起。   耸耸肩,安迪脑子里冒出一个不甚恰当的成语。   佳偶天成。   突发事件似乎向来眷顾着想要谈恋爱的谭总。临时会议结束,谭宗明着急忙慌地看了一眼刚充上电的手机屏幕。   下午八点半。   第一次约会就放了小赵医生的鸽子。   要完的节奏。   离约定时间过去了整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里,谭宗明愣是没发现手机没电了。他只等着赵启平给他来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也好。他就可以借机先溜出去好好解释一下。   然而当开机后看到备注为“小酒杯”的三个未接来电五条短信之后,谭总觉得情路坎坷。   婉拒了股东一起吃饭的邀请,谭宗明开着车往赵启平家赶。路上不超车不压线,严格遵循交通法规,简直模范司机。   上次碰到曲筱绡拿着钥匙不打招呼就进了赵启平家之后,谭宗明就张罗着给赵启平家房子换了个锁。电子锁,指纹密码识别,相当方便。除了赵启平,谭宗明本人也一摁就开。   赵启平家没开灯,开门正是一片蒙蒙的黑。   谭宗明心里“咯噔”一声。他路上给赵启平打电话也没人接。   该不是真生气了吧。   谭宗明想着,进了屋,轻轻将门关上。   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谭宗明闻得出,隐约有赵启平很喜欢的那一家创新菜的招牌芝士龙虾的味道。   新安的电子锁关闭后发出“滴”的一声电子提示音。   他放轻了脚步向屋内迈了几步,便看见了躺在沙发上睡着的赵启平。   赵启平家对面顶层有一块巨大的电子光屏。白色的光线通过窗帘的过滤,射入屋内时已经变得相当柔和。乳黄色的光影均匀地洒落在浅咖色的布艺沙发,和沙发上蜷曲的人身上。   赵启平曲着腿,整个人在沙发上弓成一只虾子,头埋在胸前,头发蓬乱松软地落在光里,每一根都显得柔软得要命。   谭宗明僵立在原地,一时想靠近,又因为心内的悸动举步维艰。   他隐约看得清,赵启平赤裸着双腿,身上穿着一件约莫是衬衫的东西。   可是看着对方埋在胸前睡着的侧脸,谭宗明生不出一丝欲念。   他想好好抱抱他。   就在谭宗明在沙发边小心坐下时,赵启平醒了。   “……老谭?”赵启平半睁着眼,喃喃地抬头看。   “是我。”谭宗明也下意识放轻了声音。他将赵启平的头放在自己大腿上枕好,俯下身在对方的额头上吻了一吻,“……抱歉,我迟到了。”   赵启平挣扎了片刻,放弃了起身的打算。他枕着谭宗明的腿,拉过他一只手贴着脸颊。   “白天有个手术……帮主任做副手……”赵启平还有些困。他闭着眼,用脸颊轻轻磨蹭着谭宗明的掌心:“……我都等睡着了。”   谭宗明心都化了。   他觉得对方的每一句言辞都像是一场不可亵渎的求爱。   求爱的人向来比被爱的人更加神圣。   “……你吃饭了么?”赵启平问,声音慵懒,似乎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的。   “没有。”谭宗明撩开他额前的几缕头发,用指尖描摹着赵启平的轮廓。   饱满的额头,坚硬的眉骨,挺直的鼻梁。   睫毛掠过指尖,带来轻微的痒意。   “先吃饭吧……”赵启平坐起身,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我还是去把衣服换下来吧。”   他站起身,往卧室走去。   房间里稀薄的光落在他身上,筛去了颜色,给赵启平的皮肤镀上了银灰的光。谭宗明只看到对方半透明的衬衫,和臀缝间毛茸茸的白色毛球状尾巴。   我操。   谭宗明磨了磨牙。   亏大了。   五分钟后,换了衣服的赵启平从卧室出来,顺手打开了客厅的灯。   “怎么不换鞋呢。”他看着谭宗明脚上一对锃亮的皮鞋,皱了皱眉。   “忘了。”谭宗明站起身,“拖鞋在哪?”   赵启平走到鞋柜前替他翻找。   “这个,行么?”   “能换双不是粉色的么?上次那双呢?”   “被隔壁狗啃了。你等等,我再找找。”   “菜都冷了吧?”谭宗明舔了舔嘴唇,心内有点愧疚。   “能不冷么,等了你那么久。”赵启平带着点不满。他俯下身关鞋柜门。从谭宗明的角度,正看到他饱满的眼睑和根根睫毛。   他时而干净贤惠,时而放荡诱人的小赵医生啊。   “叫点别的吃吧。”谭宗明从后面抱了抱他,紧紧用自己的胸膛贴着对方的后背,一边在他的耳垂吻了吻。   “吃馄饨么?”赵启平说着,转过身,将谭宗明推到墙上,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至始至终都相敬如宾的吻。   他们都从吻里感受到了被珍惜。   馄饨送来时,热气腾腾。   “葱花吃么?”赵启平将打包盒从袋子里取出来,放在桌上。   “吃。”谭宗明应了一声,“没什么忌口的。”   将打包盒里的馄饨已经取出来放进了碗里,赵启平剪开了保鲜袋,将里面的汤倒进碗里。   碗底隐约看得见深色的紫菜,粉嫩的虾皮,细碎的榨菜丁和一丁点嫩绿的葱花。乳白的汤倒进碗里,碗底的葱花就欢快地争相浮上。   汤底表面浮着大大小小的圆斑点,香油的味道就是由此而来。   谭宗明抽了抽鼻子,难得地有些食指大动。他环顾四周,在外面餐桌上看到了第三个打包饭盒。盖子已经半敞开了,盒子里躺着四个巴掌大圆滚滚的馅饼。   “馄饨什么馅的?”谭宗明问。   “荠菜虾仁。”赵启平将倒空了的保鲜袋丢进垃圾桶,从一旁抽了张厨房用纸擦手,“第六人民医院周围就属他们家的馄饨好吃。”   谭宗明撸起袖子端碗,赵启平在厨房洗手。   在橱柜里找到筷子出来时,谭宗明对着摆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大个儿馄饨和一盒表皮焦黄浑身散发着猪肉大葱香气的馅饼后就有些施展不开的餐桌,一时竟生出些别样的感觉。   他们之间的相处,竟然是如此的简单愉悦。   不像是陌生人,像是分享过彼此大段生命,占据过彼此很多回忆的伴侣。   谭宗明看着不大的玻璃餐桌中间的一盒抽纸和一盆只剩半边的多肉,眼底逐渐泛出温和的暖意。   他放下筷子,忍不住伸手去戳了戳那盆多肉肥厚的摇摇欲坠的叶片。   “别给我戳断了。”赵启平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你这多肉怎么也少半边啊?”谭宗明笑着问。他抬头,就见赵启平抱着一只线条起伏漂亮的棕色瓶子走过来。瓶子底端装饰着彩色的花朵,看起来活泼却不让人觉得廉价。   “‘也’?”赵启平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我上次在你……”谭宗明又瞧了一眼那盆眼熟的多肉,明智地闭了口,目光落在赵启平怀里的瓶子上,转移话题,“意大利之花?”   赵启平微微眯了眯眼,眼底的了然让谭宗明有些窘迫。但赵启平却没说什么,只将瓶子放在桌上。“谭总挺识货。”   “你养的这个叫什么。”谭宗明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多肉,心想能不能再寻一盆一样的。   赵启平刚拆掉酒瓶锡纸。他随手端起那盆的多肉,摆地离谭宗明远了些,“看在今天你生日的份上,我下回再和你一起秋后算账。”   三两下拆掉钢丝网套,酒瓶塞脱离酒瓶,发出“啵”一声轻响。   浅黄色的酒液倒进两支玻璃高脚杯。赵启平递了一支给谭宗明。   “生日快乐!”赵启平眉眼微弯,倾身在谭宗明嘴角啄了一下。   “我很快乐。”谭宗明看着对方的眼,缓缓道。   酒杯相击,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第九章      人来人往的花鸟市场里,谭宗明一身板正的西装站在一家卖花的小店门前,显得特别惹眼。   周五下班后的花鸟市场,人头攒动。起初进来的一条路还算宽敞整洁,店铺一家挨着一家。然而一拐了弯,到了与外面干道目不能及的所在,这里立刻就暴露出了“市场”二字的本质。   谭宗明沿途走进来的一路上,听得全是猫哼狗叫。   市场头上一家小型宠物医院,门口一排笼子。猫猫狗狗坐在里面,一只一间,彼此相安无事地晒太阳。   第二家店是卖鱼的。靠门的地方放着只大水缸,老板正招呼人帮忙搬进店里去。一缸绿油油的水草在水里浓密地四散开来,看起来就让人觉得滑腻且喉咙发紧。   谭宗明挪开了探究的目光,开始在一众商铺里搜寻可以买到多肉植物的地方。   最近一段时间谭宗明都住在小赵医生家里。饮食起居全部拜托给了所谓“男朋友”的谭总每日早上瞧见餐桌上那盆仅剩一半的多肉,都不免生出些心虚来。   赵启平是没提这件事的。可不知道是不是谭宗明想多了,他总觉得每次小赵医生的目光落在这盆多肉上之后,再看他的时候都比之前更冷些。   五月底上海天气一日比一日热,即便穿着衬衫从凉爽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不需多大功夫也能让人的背后生出一层毛毛的细汗。而小赵医生干干净净的眼神兜转,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谭宗明身上的时候,谭宗明只觉得那真是连后腰与沙发相贴的部位已经冒出的汗水都要生生缩回去了。   谭宗明每每都是避开那眼神,要么干咳一声,要么低头扒饭。   为了底气足些,谭宗明决定,他要给赵启平买盆一模一样的。   早上出门的时候,赵启平洗漱完毕,还在卧室里换衣服,谭宗明便已经衣冠整齐。他悄悄走到客厅,小心回头看了一眼正把自己的脑袋塞进套头T恤里的小赵医生,将桌子上巴掌大的多肉端了起来,隐隐用衣襟掩着。   “老谭,你看到我那件蓝色红星星的长袖了么?”赵启平略略拔高过的声音传来。   谭宗明不动声色:“没看到。这么热的天你找它干什么?”   “我记得我放在这的……”赵启平的声音里带着疑惑,“难道记错了?”   记错了最好。   谭宗明心道。   那件真是丑死了。   原本谭宗明觉得,小赵医生姿色上等,随便打扮一番也是个顶个的美人。   但现如今他才发现,打扮这事当真不能太随便。   比如说赵启平那件蓝底带着红色五角星的长袖衫。   “早餐放在桌子上了,我下去在车里等你。”谭宗明说完,带着怀里的多肉溜之大吉。   赵启平穿好衣服走出来,正好赶上大门关上时电子锁发出的“滴嘟”声。   他有些不解地微微蹙眉,偏头一看,便瞧见客厅茶几上摆着一盘煎好的蛋并两片吐司。   赵启平挑眉,细细打量。   不错,今天的煎蛋蛋黄没破。   自从谭宗明搬过来,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火,竟然和赵启平商量着两个人尝试做饭。赵启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也没拒绝这样一个新手在自家基本没开过火的簇新厨房里折腾。   两个人你督促我,我监管你,光是煎得不好的鸡蛋就论打算,不过水准也勉强算是突飞猛进。就拿谭总来说,他现如今已经可以像模像样地单手在锅边打蛋了。   赵启平踢着拖鞋走到茶几前,伸手拈起上面的煎蛋一角咬了一口。   上面的煎蛋被拈起来,下面那只就无处藏身了。   赵启平瞧着那被煎得像是一幅俄罗斯地图的金黄金黄的部分,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就说嘛,怎么可能学得那么快。   蛋黄还是煎破了的。   三两口吞下小半只煎蛋,赵启平转身从餐桌上抽了纸。   纸巾擦在嘴角,小赵医生敏锐地发现,今天他家餐桌有点不一样。   那盆多肉呢?   别是让谭宗明给扔了吧?   他快步走到圾桶前躬身瞧了瞧。   他们两都不是很会做饭的人,餐厨垃圾向来是不多的。厨房的垃圾桶里除了四只鸡蛋壳,两个苹果核,就是一只前几天晚上用过的杜蕾斯润滑液的空瓶。   红色的瓶子设计得很好看,至于其上“甜诱草莓”的字眼则全然来自于谭宗明的恶趣味了。   赵启平眯起眼,盯着那些“床上用品”的包装物半晌,寻思着是不是以后得让谭宗明以分担房费的形式将这一部分费用承担下来。   这个想法要是被谭宗明知道了,那当真是要好好给小赵医生上一课,否则不免担心小赵医生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房子给他睡,房主……也给他睡。   只想着要他负担这部分费用,买卖实在是亏得离谱。   好歹也把持上海经济的谭总到时候恐怕要好好教育小赵医生,何为成本预算,何为项目风险估计,何为过程控制了。   而眼下,垃圾桶里没找到多肉的尸骸,赵启平心里有了计较。   谭宗明送他去医院的路上,他也没提餐桌上没了多肉的事。谭宗明也没提,两个人一如既往相谈甚欢,一言不合动手动脚。下车前,谭宗明把车子停在树荫下偏僻的角落里,硬是抱着小赵医生交换了一个缠绵的深吻才把人放走。   夏日的晨光那么好。   谭宗明看着赵启平的背影,心头的愉快像是咬破了表皮的爆浆珍珠。珍珠里甜腻的巧克力酱一股一股涌出来,填满口腔,没完没了地刺激着舌尖味蕾,只把人甜到麻痹才肯罢休。   谭宗明舔了舔嘴,不知怎么就又想起了赵启平在他手机里的备注名。   小酒杯。   比起清晨,上海晚上五点的阳光显得更加和煦。虽然几乎已经没有什么暖意可言了,但是柔和均匀的桔色却比白天更能带给人慵懒闲适的感觉。   赵启平将早上仔细看过的X光片送回病房,正碰到病人家属也在。病人有个外孙女,正在上小学六年级,双马尾。赵启平进病房时,小姑娘就从病床上跳下来,一蹦一跳跑上前乖巧地叫“启平哥哥”,声音脆生生娇嫩嫩的,讨人喜欢得不得了。等赵启平离开,小姑娘又欢快地蹦跳着跟出来,在父母的首肯下给赵启平手里塞了个橘子。   回到办公室,赵启平在办公桌后坐下,手里握着橘子,寻思着晚上两个人吃什么好。   最好是吃完不用洗碗的食品。   这种考量有时候会让赵启平生出自己大概已经结婚了的错觉。   16:58   赵医生站起身走到门口看了眼空空如也的走廊,轻咳一声,心满意足准备下班。   下班路上得好好想想,找点什么投喂家里那个。   花鸟市场地处城区。几条与道路相连接的横七竖八的里弄也并了进来一同作为市场的部分。   谭宗明绕了小半圈,终于在一家店门前看到了和手里小花盆中差不多的植物。他在店门前停下脚步,将手里的多肉放到眼前,同花店老板支楞出来的摊位上的一溜植物进行比较。   “您要点什么?”   谭宗明抬头,正对上一张和和气气的笑脸。   老板起码五十以上,人有点胖,五官普通。站在阳光下,腮帮子白得隐约反光。   “请问这个是什么呀?”谭宗明指了指面前的一盆多肉。   “这是桃美人。”老板看了一眼,答道。   “劳烦您看看,和我这个是一样的对吧?”谭宗明将手心里的那半株送到对方面前。   “是一样的。”老板点点头,调侃着笑道:“您买给女朋友的?”   谭宗明想了想,道:“是。”   “那您还是得送玫瑰花。”老板语气促狭道。   谭宗明点点头,“那成。我就要着盆了。”他顿了顿,目光挪到了花店里成桶的红玫瑰上,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当先笑了。   他指了指店里的红玫瑰:“再给我包一束红玫瑰。”   老板笑出声,看着谭宗明,善意地打趣道:“99朵?”   谭宗明也笑起来,点头答道:“99朵。”   包好的玫瑰花老大一捧。火红的花朵间点缀着小支小支的满天星。   谭宗明一身裁剪得体的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他原本就五官英挺气质出众,如今抱着玫瑰花大踏步往车子方向走的样子,吸引了大批眼球。   下午六点钟的阳光是橘黄色的,将人的影子拉得好长。市场外面有家生煎包子店,后厨的窗正对着花鸟市场。于是市场里送到鼻尖的晚风里都带着肉馅的滋味和面皮的甜香。谭宗明似乎隐约都能听到包子下锅时面皮与卧着滚油的锅底相接触发出的“刺啦”声。   花鸟市场的人流少了近半,于是谭宗明走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倚在他的车子旁玩手机的赵启平。   他有些惊讶,但不可否认,看到赵启平的瞬间,那股麻痹味蕾的甜味又开始张狂地卷土重来,为虎作伥。   赵启平穿着到膝盖以下的七分裤,身上的T恤简单干净。阳光将他的侧面勾勒得纯粹而美好。他抿着唇,手指落在键盘上,竟然就像是在拨动着一盘圆滚滚的珠玉似的。   谭宗明不知就怎么想到一句诗。   不合时宜,但挥之不去。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这个想法让谭宗明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局促。他走近了,清了清嗓子。   猛然抬起头,赵启平微微瞪大眼睛,目光先落在谭宗明脸上,随即才落在谭宗明臂弯里一束惹眼的玫瑰花上。   这一眼,就把小赵医生瞧乐了。   “这是哪一出?”赵启平勾动唇角,掀了掀眼皮,显得骄矜又傲慢。   对比到小赵医生在床笫之上的姿态,谭宗明实在是爱煞了他这幅小模样。   “你怎么来了?”谭宗明打开车门,将多肉放在仪表台上。   “原本想来这买包子回家的,正好看见你的车。”赵启平瞄了一眼那盆多肉,嘴角忍不住翘起几分。   “上车吧。”谭宗明道。   热腾腾的生煎包即便被拘束在袋子里,也散发出诱人的味道。   谭宗明的顶配爱车很快被肉包子的味道充满。   打开食品袋,赵启平轻车熟路地从储物格里找到了抽纸。他抽了几张捏在手里,不甚讲究地从袋子里取出一只热乎乎的包子。   “恩。”赵启平将包子递到谭宗明嘴边,“里面有汤,小心烫。”   谭宗明被送到嘴边的美食勾得腹内馋虫作怪,却无把握一口咬下不被汤汁烫到,于是道:“你先吃吧。”说着,将怀里的玫瑰花递到赵启平怀里。   赵启平接过来,嘴上便加快速度吞下了一只包子,舌尖都被鲜甜的汤汁烫得有些疼。他拿纸擦了手,才捧起玫瑰,不声不响转着圈看,眼神里全是得意。   “你知道我刚才看见你想到什么了么?”谭宗明一边打算发动车子,一边道。   “什么?”赵启平偏头看他。   谭宗明笑了笑,才道:“‘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赵启平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谭宗明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认可,于是道:“那你说是什么?”   赵启平拨弄着玫瑰花柔软的花瓣,“‘众里寻他千百度’。”   说着,他趁着谭宗明还没发动车子,倾身在对方唇角啄了一下。   “啧。”谭宗明咂嘴,伸出手背蹭了蹭嘴角,“你擦嘴了么?”   赵启平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没擦。”   “你赶紧帮我拿张纸擦干净。”   “不擦。”   不擦就不擦吧。   谭宗明晓得——   这叫情趣。      第十章      赵启平停好车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谭宗明的车进入车库。   前灯在进入地下车库的瞬间就自动亮起来,两道光亮照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赵启平下意识抬手挡了挡。他眯着眼瞧着谭宗明的车绕了小半个车库,准备在紧挨着自己车位的地方停下。   这位置不太好,附近挨着一根柱子。人从驾驶座上下来都得格外小心,否则一推门保证磕掉一溜漆。   这事他俩还真干过。有一回下班,谭宗明又来蹭赵启平的车。结果两个人在车上险些擦枪走火。   问:什么是擦枪走火(无辜脸)   谭宗明舔了舔嘴唇,哑着嗓子道:“你先下车吧,否则我也下不去。”他说着,顺势打开驾驶座车门。   车门撞在柱子上的时候,发出的声响在地下停车场里余音绕梁。   谭宗明就看着前一刻还在他大腿上相当不安分的赵启平立刻脸就黑了。   赵启平是个真心爱车的。他的车是一辆沃尔沃XC60,线条流畅硬朗,同他本人一样个性分明,称不得低调。车是赵启平去年才入手的,第一眼看到这辆车他就很心动。他自己掏了首付,现在还在还贷款。   “对不起对不起。”谭宗明忙道。他也是个爱车的,赵启平这辆车保养得很好,可见主人之精心。易地而处,恐怕他比赵启平的脸还要黑上三分。   谭宗明拉了拉衣服,才从车上下来。   赵启平已经在给4S店打电话了。   谭宗明在一旁听赵启平挂了电话,轻咳一声问怎么样。   赵启平回头看着谭宗明,原本不想理他。可看到谭宗明眼里除了抱歉外那一点谨慎和局促,他尽然连怒气也生不大出来。   而眼下,赵启平正抱着臂,一脸兴致盎然地瞧着谭宗明小心地打开车门,从有限的空间里相当艰难地下车。   赵启平一时有些感慨。   这个车位到目前都尚且无主,且平时停的人少。小区里那些没买车位的人下班回来晚了都知道要找这种位置。而谭宗明停的那一个,是离赵启平公寓楼入口最近的一个。   赵启平想着,有些恍惚。   细想起来,谭宗明搬过来快一个月了。   他们就这样在一起,一个月了。   一切都是如此自然。   赵启平努力回想上一次两个人吵架是什么时候的事。   可是他想不起来。   谭宗明在他的车门上磕出一道马里亚纳海沟他都没跟对方吵起来。   赵启平自问不是个长情的人。   到了谭宗明这,怎么就例外了呢。   谭宗明从后备箱里取出一箱猕猴桃。摁下关门键,他转身朝着赵启平走来。   “哪买的?”赵启平朝他手里的猕猴桃使了个眼色。   “老合作伙伴送的。”谭宗明扬了扬手,“原产地直接空运过来的,保证距离摘下来最多不超过二十四小时。”   两人边说边进了电梯。   赵启平正想打趣两句,就听谭宗明道:“这周五到下周一,我大概要去趟巴黎。”   赵启平怔了怔,侧头看他。   “有个行业内的论坛,在那边召开。很小型,但相当有影响力。”谭宗明看着赵启平怔怔望着他的眼神,心软地伸手把他搂过来对准额头亲了亲。   “放心,我保证第一时间回国,回国第一时间回家。”谭宗明道。   赵启平的心剧烈跳动了几下,像是一个被短时间内开到最大的水泵,机械喘振着在胸腔内发出轰鸣。   他舔了舔嘴,笑了笑,“没事,我只是有点惊讶。”   他顿了顿,状若不经意地问:“我周五去机场送你?”   谭宗明看着那对染上笑意后越发温润的鹿似的眼眸,实在爱溢情满,不由又低头在赵启平眼皮上吻了吻,只觉得唇上拂过颤动的睫毛,骚动的却不是唇而是心。   “你周五轮休么?”谭宗明问。   “恩。”赵启平道,一手缓缓攥住谭宗明的领带,“周四也轮休。”他笑起来,显得有点难得的腼腆,“周四晚上……要做么?”赵启平又想了想,补充道:“尽量早一点。你第二天要要坐至少十二个小时的航班,还是要保证睡眠时间。”   谭宗明捏了捏他的后腰的软肉,在他嘴上啄了一下:“这么心疼我?”   赵启平轻笑一声,推开了谭宗明。   “谁稀罕你。”   事实上,谭宗明走后的周末两天,赵启平都在忙着值班。   为了把理当自己值班的周四和周五空出来,赵启平至少拜托了三个同事。   下午把谭宗明送走,赵启平在机场等到航班起飞才离开。   他至始至终都没和谭宗明说为他调班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觉得没什么。   看到玻璃窗外渐行渐远的飞机,赵启平拿出手机,无意义地调出谭宗明的微信,打了几行字,又删掉了。   最后他摁住语音,发了一条消息。   “到了戴高乐给我个消息。”   这条信息至少要在十二个小时以后,谭宗明打开手机才能听得到。   可是看着被发送成功的绿色气泡,赵启平觉得莫名心安。   他其实比谁都稀罕谭宗明。   时隔一个月,赵启平第一次在自己家里的沙发上感受到了孤独。   周五的夜晚,月光浪漫。环绕立体声音响开着,柔和的小提琴与低沉的大提琴彼此激昂地交织,酣畅淋漓好像昨天晚上的那场欢爱。吊顶内侧嵌藏的led灯将屋顶笼罩上一层朦朦胧胧的光。电视墙上的小筒灯被调整到了一个相当温馨的角度,他们彼此互相映照,在对方的背后投下阴影,看起来就像长出翅膀的小天使。   赵启平手中的红酒在酒杯内开出杯泪。   目光所及,赵启平能想到的全是谭宗明。   谭宗明的口杯。   他们两个一起去超市挑的。   那天下雨,谁也没带伞。回来的时候两个人浑身湿透,衣服紧紧贴着皮肤,剥开时感觉像是撕下了一层很久以前就褪下的皮。   雨声很大,浴室的水声也很大,呻吟声也很大。   赵启平那天晚上在谭宗明肩头咬了个痕迹,远看像一朵只有四瓣的桃花。   谭宗明带回来的猕猴桃放在桌上的玻璃果盘里。   其质量果然如谭宗明所说,口感清甜,软硬适中。   赵启平咬了咬高脚杯的玻璃沿,轻轻叹了口气。   曲筱绡和姚滨走在超市。   姚滨推着购物车,寸步不离跟着她身后。   “那然后呢?”姚滨扶了扶帽子问曲筱绡。   “然后就没联系了呗。”曲筱绡挑剔地拿起一盒蛇果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对了,你跟你那前男友怎么样了?”姚滨八卦地问,边用胳膊撞了撞曲筱绡。   “别提了。”曲筱绡翻了个白眼,“人家迅速找到了下家,我上次去他家正好撞在人家枪口上。”   “我去!”姚滨夸张地感叹道,“当医生销路这么好?”   曲筱绡哼了一声,斜睨着看向姚滨,似笑非笑,得意道:“也不瞧瞧是谁曾经看上过的人!”   “是是是。”姚滨点头附和,“对方新女朋友什么样?比你漂亮?”   曲筱绡郁闷地将手里的柠檬放回原处,“男的。”   “什么?”姚滨愣了愣,“什么男的?”   “他找了个男的……哎呀,不说了不说了。”曲筱绡说着,正准备拿起另一只柠檬。她顺着拿东西的方向看去,忽然眼角余光发现有个人站在他们对面的货架前很久了。   她有些疑惑地抬头,正看见赵启平的妈妈挎着购物篮,怔怔地看着她和姚滨的方向。   曲筱绡瞪大了眼睛。   对上她的视线,赵妈妈转头就走。   “阿姨……阿姨你别走!”曲筱绡想跟上去,但是一时又不知道跟上去说什么。她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原地转了大半圈,最终还是决定掏出了手机。   赵启平正在对着灯光看X光片。   “骨头长得很好,大概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赵启平放下片子,对家属道,“不放心的话可以定期来医院拍个片子检查一下。一年后就可以把钢板取出来了。”他想了想,继续叮嘱道:“再恢复一段时间,要注意开始锻炼了。先从动作幅度小得来,切记不要着急。”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赵启平对家属点了点头,“今天就先这样吧,有问题的话,明早查房再和你们细谈。”   送走了病人家属,赵启平摁下接听。   “赵医生。”曲筱绡的声音里透着欲言又止。   “有事么?”赵启平挑起眉。他以为自上次曲筱绡对上谭宗明之后,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再和他联系了才对。   “那个,我刚才在超市……碰到你妈妈了。”曲筱绡艰涩地说。   赵启平蹙了蹙眉,“你什么意思?”   “我可能……她可能知道你的事了。”曲筱绡捧着手机,“对不起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赵启平立刻就听明白了。   见赵启平不说话,曲筱绡有些忐忑:“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啊?”   赵启平慢慢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我先挂了。”   “喂!喂?”曲筱绡看着手机显示对方已挂断,烦躁地踢了一脚眼前的货架,鞋尖撞在金属上,瘪下去一个小小凹陷,“好心没好报!早知道不给你打电话了!”   谭宗明后天才能回国。   赵启平将手机揣进口袋里,心情有些复杂。   人有的时候很奇怪。   明明知道没有用,可赵启平此时此刻迫切地想听到谭宗明主动说爱他。   他走到医院楼梯间,掏出手机,点开谭宗明的微信。   绿色的“安全通道”指示灯微弱的光线像是一团夏日夜晚聚集在湖边石缝里的萤火虫。   谭宗明的微信头像是一条条纹小领带。   那条领带现在正戴在赵启平脖子上。   摁下语音键的瞬间,赵启平改变了主意。   他对着手机,全心全意,吐字清晰:   “我爱你。”   赵启平开门的时候,赵妈妈已经坐在沙发上了。   “妈,你怎么来了?”赵启平神色轻松地将手里的购物袋放在鞋柜上,跟赵妈妈打了个招呼。   赵妈妈不高兴地抱臂坐着,一双杏眼牢牢瞪着他,只等赵启平露出一个心虚的表情或者是主动上来问她怎么了。谁知道,只见赵启平换了鞋,从容地将购物袋拎去厨房。   “妈,你晚上在我这吃饭么?那我多炒一个菜?”赵启平从厨房里探出头,手里握着一捆小芹菜。   赵妈妈惊得一时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你会炒菜?”   “恩。”赵启平点点头,“最近在学。”   赵妈妈立刻老大不高兴。   她的宝贝儿子,长得又帅,学历又高,收入也好。温柔体贴,风趣幽默。之前交了那么多女朋友,也没见他为谁下手调制羹汤,如今不知道哪儿蹦出来个男朋友,竟然还让她儿子动手学做饭了?   赵妈妈有点委屈。   她都没吃过儿子亲手做的饭呢。   她想着,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努力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你卫生间里的另外一套男士洗漱用品是谁的?”   她问得直接,谁知道赵启平答得更直接。   “我男朋友的。”赵启平说着,竟对她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胡萝卜,“我新学了个扬州炒饭,晚上尝尝?”   赵妈妈被他理所当然的坦然态度惊得够呛,心里生出的第一个想法却是:真不愧是我的种。   “你男朋友是什么人?”赵妈妈道,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谁允许你交了个男朋友的?”   赵启平关上冰箱门,在赵妈妈面前站定。他伸出手,搂住赵妈妈的肩膀,微微躬身,嘴边依旧微微笑着:“生气了?”   赵妈妈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儿子温柔的目光,一时有点委屈:“干什么非得找个男的呀?”   赵启平笑了笑。   赵妈妈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无可奈何的慨叹。   “也不是我想找个男的。”赵启平柔声道,“只是他恰好是个男的。”   赵妈妈不说话了。   赵启平是个能玩的,这一点赵妈妈特别清楚。但玩归玩,赵启平是个相当拎得清轻重、拿捏得了分寸的人。这一点,赵爸爸调侃为:肖似其母。   赵妈妈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家境殷实,仰慕者无数。与此同时,赵妈妈是个特别有想法的人。就拿追赵爸爸这件事来说吧。赵妈妈是主动“提刀上阵”,“破敌百里”,终于“杀入老巢”,将赵爸爸一举拿下的。   赵爸爸相当宠赵妈妈。快六十岁的老两口有时候秀起恩爱来赵启平都想要捂眼睛。赵妈妈看起来知性,温柔,赵爸爸则相对沉默,但为人处世通透宽和。前两年两个人还去一起拍了套艺术照。赵妈妈保养得相当好,穿着黑色旗袍,脸颊丰润。她挽着一身中山装的赵爸爸的手臂,看起来小鸟依人,每一条皱纹里都荡漾着愉悦。照片里的赵爸爸则沉默而稳重。他托着妻子的手,看向镜头的目光平静而满足。   在赵家,向来是赵妈妈说了算的。   有这样一个家庭,赵启平从小耳濡目染,对感情一事看得极重,行为上却放得极轻。   心理和生理分开,讲求你情我愿。   这一点有时候与谭宗明不谋而合。   两个游戏人间的祸害,在对方身上找到了真爱。   赵妈妈看着儿子,有点心酸,又有点心疼。   “那他对你呢?”赵妈妈抿了抿嘴,担心道:“对方什么工作?家庭情况怎么样?结过婚么?有孩子么?”   赵启平安抚地将她抱进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背。   “他工作很体面,收入很丰厚。家庭情况倒不太清楚。没孩子。结过婚么也不知道……不过现在是单身。”   赵妈妈听了更不放心了,忙道:“那他家在哪里啊?在上海有房子么?”   实在不是赵妈妈市侩,是赵妈妈没办法接受优秀的儿子找了一个不优秀的男朋友。在不了解对方性格的情况下,她只能先试图了解一下对方的物质条件。   赵启平眨了眨眼,“他家在郊区。”   占地好几亩。   “他现在住我这。”   闻言,赵妈妈撇了撇嘴。   “你下次先带他回家一趟,让你爸看看。”赵妈妈拂开了儿子的手,“如果不可靠,尽快分手。”   赵启平心里温暖,又觉得歉疚。他重新将赵妈妈抱进怀里,吻了吻鬓边的白发。   “好,知道了。”   巴黎的美丽向来不消赘述。   鹅肝和马卡龙,奶酥派和忌廉冷汤。   “就这个吧。”位在东一区的谭宗明点了点一块放在紫色绸缎上的手表,眼底浮上温柔的笑意。   他想送赵启平点什么。一块表或许不太恰当,但是在暂时没有什么好想法的情况下,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手机响起来,在衣兜内震颤,像一只情人的手暧昧又埋怨的抚摸。   谭宗明看了眼自己的手表。   巴黎时间是晚上七点,上海应该是凌晨一点了。   巴黎的夜色很漂亮,战神广场上的塔在温和的风里轻吻着每一片拂过的流云。   “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谭宗明示意助理帮他收好包好的表,独自走到室外无人的平台栏杆旁。   “也没什么。”赵启平坐在卧室飘窗的窗台上,单手抱着膝盖,“想听听你的声音可以么?”   谭宗明低沉的笑声顺着电话传过来。   “是埋怨我没有回你白天的微信?”   赵启平才想起来,他白天给谭宗明发过一条“我爱你”。他低下头,笑了笑:“不是的。”   谭宗明觉得今天的赵启平有点奇怪。他将手机换到右手,问:“遇到什么事了么?”   “没有。”赵启平道,“上海这两天晚上下雨了。”   “是么。”谭宗明道,“记得注意保暖,晚上早点回家,开车注意安全,记得要系安全带。”   “好。”赵启平点点头,“后天要我去机场接你么?”   谭宗明笑了笑,“不用了。你在家里好好等着我。”   “好。”赵启平用指尖在窗户上漫不经心地勾画。   “没事就不说了。”谭宗明道,“早点睡,你明天还要上班吧?”   “恩。”赵启平道,“那就挂电话吧。”   “好。”谭宗明道,“你先挂。”   赵启平笑着抿了抿嘴,“好,我先挂。”   “等等。”谭宗明忽然道。   “怎么了?”赵启平重新将手机放到耳畔。   对面顿了顿,道:“我也是。”   雨水顺着檐角落下来。从安静的房间里看出去,玻璃上弯曲的水流将窗外的景色模糊得格外温柔。谭宗明去花鸟市场买来的桃美人,正安静地卧在白色花盆里。   温暖从脚心逐渐升起,细水长流地遍布全身,像是回到了这世上最安全最舒服的地方。   “我知道。”赵启平对着手机轻声道,“我一直知道。”   “去睡吧。”谭宗明柔声宽慰道,“我过两天就回去了。”   温柔的巴黎温柔的夜风里,谭宗明的声音温柔得像一瓶口感细腻的起泡酒。   “好。”赵启平背靠着飘窗一侧的墙面,应道。   “晚安。”   “晚安。”      第十一章      谭宗明看着助理把行李放进后备箱,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在巴黎召开的为期三天的业内论坛与会成员只有八十二名,同行者大多金发碧眼高鼻深目。谭宗明身为其中为数不多的亚裔,可谓相当显眼。   在过去三天的旅程中,除了文件,数据和思想碰撞,更有红酒,名车和美人。谭宗明的西装上衣口袋里眼下正塞着一张散发着佛手柑,东方茉莉与玫瑰花瓣气味的名片。   名片的主人和这款可可小姐淡香水一样,精致,优雅。美丽的容貌和举手投足神秘的韵味使她吸引了相当一部分与会男女的目光。对方第一次出现在酒会上时,一袭翠绿色镶嵌螺旋状碎钻的定制鱼尾裙与她翡翠一样灿烂的眼睛同时艳惊四座。   而彼时谭宗明正在用微信跟他的小赵医生聊天。他的指尖落在键盘上,敲击地相当轻松愉悦。   You wish you were my main squeeze.   看着绿色泡泡里的句子,谭宗明舔了舔嘴唇。   绿色泡泡上面,有一段对方发来的文字。   Want to see me suck a lollipop?   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今称为热恋也不为过。在这种情况下,谭宗明正如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里都窜动着小火苗,恨不得将赵启平拆开来生生吃了才好。要不是这次的行程实在难以推脱,也没人能代替他去,他是绝对舍不得将他时时刻刻勾得人要死要活的小赵医生从肚皮上狠心推下去的。   一条新消息跳出来。   不老歌:想看看小赵医生发了什么嘛   谭宗明眯眼盯着那条消息,正准备打字,只见又蹦出来一条新的。   Do i make you wet?   所以当一只涂抹着玫瑰红色指甲的手将一张散发着香水味的明信片塞进他胸口衣袋的时候,谭宗明完全没反应过来。   他皱着眉抬起头时,对方已经走远了。回眸时丰润的唇瓣牵起一丝笑意,眸子莹绿得魔魅惑人。   手机震动提醒有消息。谭宗明低头一看,正看见微信备注为“小酒杯”的赵启平又发来一条信息。   Let's rock our water pop.   狠狠摁下锁屏键,谭宗明对着上衣口袋里浅杏色的名片低低冷笑一声。   都说曾经沧海难为水,实在是有道理。   他家里床上那个小妖精才是真绝色呢。   这样的野花,他实在是连追问的兴趣都打不起来。   而谭宗明如今唯一将这张名片留下的原因就是,他家小妖精鼻子特别好使。   谭宗明想象着赵启平不高兴地从他上衣口袋里查出来自一位异国美人的名片时的模样——那双漂亮的眼睛会微微挑起,斜飞的眼角恼怒里带着一丝清高,饱满的卧蚕天真又多情,瞳仁澄澈灵动,好像时时刻刻都能落下一滴泪来似的。   “谭总。”和谭宗明同一架航班回国的同行友好地上前拍了拍谭宗明的肩膀。   “梁总。”想到马上就能一解相思之苦的谭宗明心情很好。他礼貌笑着,点头示意。   “后天的瑞士之行,谭总去么?”对方说着,露出一个有些意味深长地笑意,“听说玛索小姐也会去。”   主动向谭宗明口袋里塞名片的法国美人,有着和有“法兰西玫瑰”之称的玛索小姐同样的姓氏。   而谭宗明是出了名的玩得开,且未婚,无不良嗜好,腰缠万贯,相貌英俊。他眼光极高,品味很好。他身边的美人无一不是是圈子里公认的漂亮,这种漂亮指的不仅仅是外貌,更是气质。谭宗明好像一个苛刻的收藏家,用自己的一套不近人情的标准严谨地绘出一个硬邦邦的框架,仅仅在这个框架之内的美人才或许能拥有被他青眼有加的良机。   按照谭宗明的习惯,他没理由拒绝这样一个热情又恰到好处地保持着神秘感的尤物。   所以,当谭宗明表示并不想和上前主动示好过的美人展开一段香艳浪漫的故事时,梁总有些惊讶,却并未流露出来。   “我不去。”谭宗明相当痛快地摇头。   于是这一话题很快被轻飘飘揭过,两人又客套几句,便分道扬镳。   说起来,自从两人同居,谭宗明就差不多过上了被包养的生活。   对上谭宗明,赵医生一身皮肉漾着股风骚,内里骨子却是清高得要命。他自己有房子,收入不错,从车到表都是自己挣来的。某次运动过后,谭宗明提出让他搬去自己家里,就遭到了拒绝。   带着一对毛茸茸猫耳朵的小赵医生被啃得全身上下尽是“草莓”,他抱着谭总的脖子表示,朱门酒肉臭,偶尔留宿新鲜一下可以,但生活还得靠自己,绝不走上“傍大款”的“歪路”。   谭宗明觉得好笑,却无话可说。只好打着潜移默化的念头,主动搬进了小赵医生家。   而更让谭总郁闷的是,他好像不仅没能潜移默化地影响小赵医生,反而被小赵医生的习惯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如今,想到回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三居室的小公寓。   两梯两户,三室两厅。这么大的房子两个人住,简直正好。   从电梯出来,谭宗明拖着箱子走到门口,正要摁门铃,门就从内里被人打开了。   谭宗明专门腾空了手等着某个小妖精扑上来把腿盘在他腰上,结果开门之后,只见衣冠整齐的赵启平正在打电话。对方对他笑了笑,伸手示意他进来。   “……之前不是说人选都定下来了么。”赵启平语气不太好,才对谭宗明笑过的眉头很快锁了起来。他让谭宗明进了门,主动弯腰替谭宗明接过手里的行李箱。   “可是你现在忽然和我说……可我行程都安排好了。”赵启平将箱子拖到卧室衣柜前。   谭宗明换了鞋跟进屋来,看着赵启平打电话。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在道歉,但赵启平依旧表现得相当烦躁。   “我不和你说了,我现在有事。”赵启平看了一眼眉眼间带着长途奔波的疲累的谭宗明,挂了电话。   “怎么了?”谭宗明问。   赵启平走过去,不出谭宗明预料地跳起来扑进他怀里,两条裹在九分裤里的长腿牢牢盘在谭宗明的腰际。   把下巴搁在谭宗明颈窝里,赵启平蹭了蹭,声音闷闷的:“之前的人选卷进官司里了,结果医院要我代替他去德国交流……”他顿了顿,显得有些沮丧,“估计推不脱了。”   谭宗明托住赵启平肉感十足的臀部,捏了捏,“什么时候?”   “如果要走,就是今晚的飞机。”赵启平不甘心地贴着谭宗明,“……加上来回,要去一周呢。”   “直飞法兰克福?”谭宗明若有所思地问。   “经停北京。”赵启平深深地呼吸着谭宗明衬衫上熟悉的味道。   谭宗明笑了笑,拍拍他的后背,安抚道:“没事,去吧。顺便去玩玩。我在家里等你。”   “……不要。”赵启平在他肩上小小咬了一口,“……我想你了。”   静水湍流,月升潮起。抵挡积蓄的暗涌的所有努力在一瞬间功亏一篑。   谭宗明何尝不想他。   “你要是晚上还想走,现在别招我。”谭宗明轻叹一口气,道,“而且刚下飞机,我现在也累的够呛。”   赵启平听了,乖乖从谭宗明身上下来。   “水给你放好了,你去洗澡吧。”赵启平道,“冰箱里有水饺,还有馄饨。或者你想喝粥么,我下楼去给你买。”   谭宗明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刮胡子,颌下已经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托着赵启平的头,对着嘴亲了一下。   “想喝粥。牛肉蛋花粥,再要四个馅饼。”   赵启平有点嫌弃地推开他扎人的下巴,捞起外套准备下楼,“馅饼都要猪肉的?”   “两个猪肉两个牛肉。”谭宗明道。   关门的声音传来,谭宗明静默片刻,掏出手机,给助理打电话。   赵启平一行人是正儿八经的学术交流。邀请方在得知经济舱满员后大方地包下了整个头等舱。起飞时间是二十一点五十,到达法兰克福是当地时间早上六点半。   将近十五个小时的飞行彻底搅乱了赵启平的作息。他在飞机上睡得相当不好。发动机的声音和气流造成的颠簸让他觉得浑身不适。   下飞机的时候,赵启平的脸色很不好。他跟在一行人队伍的最后,觉得头重脚轻。   按乘客流量来算,法兰克福国际机场在欧洲位列第三位。即便是当地时间早上六点半,航站楼里依然有着三三两两的旅客。他们穿着各异,行色匆匆。规律而冰冷的广播声响起,像是一根令人厌烦的长针戳刺着赵启平本就混沌的脑子。   夏季法兰克福日出时间大约是早上六点一刻。现如今,透过机场的落地窗玻璃看出去,外面的天空隐隐透着灰红。起降的航班像是一颗颗异样的萤火虫,只不过它们都闪烁着一模一样的红色。在灰暗的天空里,像是一幅并不出色的抽象画作。   灰暗的天空,灰暗的心情。   赵启平想谭宗明了。   分别八十四小时,相聚六个小时。   而十七个小时之前开始的又一场分别,将持续至少一百七十三小时。   漫长的时间轴上的每一个点都令人作呕,累牍连篇的乏味在开始之初就已经让思念变得像一根透明的长线,而长线另一端将赵启平的四肢吊在一根木棒上,让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觉得暗淡而局促。   而拿着剪刀的人远在千里之外。   赵启平开始想念谭宗明身上的味道。   还有他汗湿的皮肤散发出的雄性荷尔蒙。   不老歌:┑( ̄Д  ̄)┍   还有对方捏着他的下巴,温柔地吻掉他眼角的生理性眼泪。   真是疯了。   外衣口袋里一阵震动,赵启平掏出手机,就见显示屏上“谭总”两个字。   他微微怔了怔,心想对方想必是算好了他落地的时间,打来电话了。   心头暖意融融,赵启平摁下接听。   “老谭,我到了,放心吧。”赵启平尽量打起精神,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活力一些。   “我知道。”谭宗明在电话那头似乎笑了笑,“你从现在左手的出口出来。”   赵启平愣住了。   他猛地抬头,试图在左手的出口附近寻找谭宗明的身影。   天还没亮,机场之外可见的视野大片范围都是灰色调。赵启平身边都是匆忙走过的旅客,而所有的警示牌上都用陌生的异国语言写着硬邦邦的规则。   “你在哪?”赵启平呼吸急促,“你等等,我马上就出来!”   他快步走到队伍前面,和领队说了几句话,无视对方的反对,拖着箱子飞快地朝着刚才的出口奔去。   夜幕渐散,天际泛出鱼肚白的微光。   凌晨六点半,地面气温不超过八摄氏度。   赵启平站在路灯下,手臂上搭着外套,一手拖着箱子。他所站的位置隐约能看到远处的停机坪。   “喂。”赵启平将手机狠狠扣在耳侧,焦虑地环顾四周,“你还在么?”   “我在。”谭宗明的轻笑声传来。低沉的声音自胸腔共鸣的震颤隔着电话传递进赵启平耳朵里,擦刮着他的耳膜。   “回头。”谭宗明道。   赵启平的心跳得飞快,他有些期待又有些不敢置信。   然而谭宗明的确就站在他身后。   看到对方从机场外的巨大柱子的阴影下走出来,浑身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赵启平长长地,长长地,轻叹了一口气。   直到对方微微笑着,手插在兜里,在几步开外站定。   谭宗明等了三个小时。   为了在机场截住赵启平,在得知赵启平的航班没有空位了之后,他选择了一张当晚直飞法兰克福的机票。接近十二个小时的飞行,谭宗明降落在这里的时候,夜露正沾湿了候机大厅的落地玻璃。   谭宗明独自一人坐在候机大厅里等候用的银白色金属座椅上,背后靠着柱子。等候的三个半小时里,身边候机的人逐渐减少,又逐渐增多。   位在北纬52度的法兰克福,即使是五月份的晚上也算不上温暖。   谭宗明将外套的扣子一一系上,看了一眼手表。   北京时间上午十一点。   赵启平的飞机该降落了。   “surprise。”谭宗明看着赵启平,笑得微微眯起眼。眼角细细的纹路温柔,像一张网。   赵启平觉得自己就是唯一被那张网捕获的猎物。   他心甘情愿地等着网的主人将锋锐的口器扎进破他的表皮,进入腹腔,搅乱所有内脏,然后他体内所有鲜美猩红的汁液化作赖以生存的营养。   心脏剧烈地跳动。   赵启平扔掉外套,走上前狠狠吻住了谭宗明的嘴。   晨风拂过。   两股力量,两个陶醉的生命,在悲痛与狂喜中,为了得到对方而挣扎。他们如痴如狂地渴望着那永恒与绝对的东西,并在渴望中相互拥抱。序曲澎湃起来,然后低沉下去。(注①)   一切是那么理所应当。   最初的一支舞,一个吻,在平地上建立起了一座君主国。   你以为我刀枪不入,我以为你百毒不侵。(注②)   从刀兵相见,到灵肉相合。   而他们互为对方的国君。   互为对方加冕。   几个走过的路人纷纷对他们投以或温和或打趣的微笑。   “等很久了吗?”赵启平搂着谭宗明的脖颈,感受着因彼此胸膛紧贴而相互传递着的体温。他的声音有点哑,透着脉动着的动容。   谭宗明推开他,沉声温言道:“有话之后再说。再留在这你就脱队了。”   低沉的声音在异国微冷的风里,像一段柔和的琴曲,抚平了赵启平心头倦怠导致的躁动。   赵启平还想说什么,被谭宗明打断了。谭宗明捏了捏他的手心,慢慢道:“你到了酒店给我发消息,我去找你。”   赵启平的眼睛有点点酸。   “好。”他点了点头,“我一到酒店就给你发消息。”   “乖。”谭宗明倾身在赵启平额头吻了一下,“快回去吧,我等你消息。”   旅行箱在地面滚动发出声响。谭宗明看着赵启平远去的背影,心头又暖又甜又满又涨。   谭宗明发誓,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冲动全部都归结于对方赵启平带来的致命的诱惑。他时而皎洁,时而放荡,可无论怎么做,谭宗明都从他眼里读出任何贞洁都无从比拟的美。   爱情啊……   谭宗明自嘲地摇了摇头。   “他很有魅力。”似曾相识的女声吐出一串英语。   谭宗明下意识地蹙眉,回过头。   微风拂动着对方铂金色的秀发,那双翠绿色的眸子如同天边璀璨的星辰。   “玛索小姐,”谭宗明不着痕迹地提起几分戒备,“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缕发丝落在饱满的红唇上,高挑的法国女子伸出一只保养良好的手,轻轻拨动着耳畔的碎发,显得天真又成熟。   “明天的瑞士之旅,谭先生还记得么?”个别古怪的发音从这张口中吐出,都带上了别样的韵味。   谭宗明礼貌地笑了笑,“很抱歉,我不会同行。”   “因为他?”漂亮的绿眸向着赵启平离开的方向递过去一个眼神。   “因为我爱他。”谭宗明收敛了笑意。   黄昏时偷来你的肋骨酿酒,百年后好醉得有血有肉。(注③)   谭宗明曾在酒吧里偷了一个吻,然后用了一个月在自己的骨血里注入了一个名字。   绿眸的主人低头笑了笑。   “好吧,我真的感到很遗憾,谭先生。”她顿了顿,带着一丝希望地看向谭宗明,“谭先生不给我留一张名片么?”   谭宗明认真地看向她:“我们中国有一句话,叫‘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很抱歉,我不太懂。”柔和的女声带着婉转的疑惑。   “名片就不必了。”谭宗明礼貌地朝她点点头,“祝您旅途愉快。”   “……好吧。”看着谭宗明从容而坦然地转身离去,玛索轻笑出声,“也祝你们旅途愉快。”   她自顾自地耸耸肩,喃喃自语。   “真是不体贴呢,谭先生。”   当然不温柔。   他的温柔,全部留给他了。   ————— tbc —————   注①:托马斯· 曼《死于威尼斯》   注②:徐志摩《寂寞人心》   注③:不太确定出处,总之这样惊艳的句子并不是我写的。   (英语消息对话出自Lollipop Luxury,相当阴吹思婷的歌词呢)      第十二章      接到赵妈妈电话的时候,曲筱绡正穿着吊带沙滩裙躺在自家泳池边上的躺椅里。   看到来电显示上的提示,曲筱绡一把摘掉遮了大半个脸的墨镜,猛地翻身坐起来:“喂,赵阿姨。”   对面的人顿了一顿,才不慌不忙地笑着道:“恩。是小曲吧?”   曲筱绡连忙陪着笑道:“是是,我是小曲。阿姨怎么给我打电话了?找我有事?”   自从上次在超市不小心把赵启平和谭宗明的事兜给了赵妈妈,曲筱绡心里还是有那么点过意不去的。虽然她在对保护别人的隐私信息上向来没什么觉悟,但也意识地到,这件事被这样兜给了赵妈妈,毫无防备的赵启平也得好生头痛一阵了。   如果只是赵启平也就算了,关键赵启平男朋友是谭宗明。   要是谭宗明只是玩玩也就算了,对方家长施压,大不了就此一拍两散。可如果谭宗明不是玩玩,那想必就要和她这个始作俑者过不去了。   出于这一点考虑,曲筱绡还是非常害怕赵妈妈棒打鸳鸯的。   于是,还不等赵妈妈说话,曲筱绡便抢先道:“阿姨,上次说的那事吧,你别太当真。现在都是二十一世纪了,我身边好几个朋友都是——”   “曲小姐。”赵妈妈声音温和却不容抗拒地打断了曲筱绡,“我这次给你打电话,是希望你能尊重启平的个人隐私。即使你是他前女友,也不好把他的个人感情问题随便放在嘴边和朋友在大庭广众下讨论。我们启平还是尊重你的,也希望你能尊重他。”   曲筱绡立刻就噤了声。   “你……您说什么?”曲筱绡勉强绷住脸上的笑意。   “我是说,之前谢谢你的关怀,不过以后,启平的私人感情生活不劳你挂心了。”赵妈妈说着,轻轻笑了笑,“毕竟你和启平已经分手了,你说对么?”   曲筱绡气得手有点抖,却不敢顶撞对方。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了。”赵妈妈道,“再见啊,曲小姐。”   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曲筱绡对着手机发出一阵尖叫。   “啊!~~~”   谭宗明事忙,只在国外陪赵启平呆了两天就赶回国处理工作事宜了。前天下午倒着时差打电话时,谭宗明说要来接他。   彼时赵启平正缀在队伍最后面,捂着手机偷偷摸摸的样子叫领队看了好几眼。   “……我是真的吃不惯。”赵启平捂着话筒跟谭宗明小声抱怨,五官都拧巴到了一处去,“德国菜在国内当吃个新鲜吃个情怀还成,天天吃真是折磨。”   谭宗明正一手握着手机一边在给浴缸放水。这几天赵启平不在,那个住了一个多月的公寓忽然就没有了之前叫人牵肠挂肚的魅力。除此以外,主人都不在还在人家家里巴巴地住着,也有些不像话。谭宗明就姑且搬回自己家住几天,好歹不辜负他占地好几亩的宅子。   “那我得瞧瞧,折磨成什么样了。”谭宗明弯了眼调侃道,用手试了试水温。   “花容憔悴。”赵启平哼了一声。   “那等你回来我得好好怜惜怜惜你这朵娇花。”关了龙头,谭宗明甩了甩指尖的水。   赵启平轻笑一声,“我旅途劳顿,谭总可要体谅我。”   “谭总”二字一出,就有那么些不对味。   “对了,回国先来我这吧。你把航班号发给我,我去接你。”谭宗明转而道,“你家里一周没人,等找保洁去打扫了再回家。刚回来那么累,就别回家收拾了。”   “你不是总嫌你衣柜小么。”说着,谭宗明又回头看了眼衣柜方向,“你说的步入式衣柜,我这就有。”   “好。”赵启平眉毛一挑,嘴上为难他道:“但我认床怎么办?”   “我不是在么。”谭宗明在自己家里,说话也有些无所顾忌,“你这个月有几天不是窝在我边上睡的?”   小赵医生眼里盛着一捧暖笑,偏偏还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哼了一声。   回国当天,在等托运行李的时候,赵启平接了个电话。   “喂,我是赵启平。”   “赵医生。”对面是个年轻欢快的女声,“你好,我是之前注射室的小齐。”   “是你啊。”赵启平露出一个笑,“怎么样?最近还顺利么?”   “顺利 。”对方忙道,“谢谢你之前给我写的推荐信。我现在已经和院方签了合同了,下周开始正式上班。”   “不客气。”赵启平回头看了看正在从传送带上将行李搬下来的谭宗明,“希望你以后工作顺利。”   “谢谢你!赵医生!”女孩道,“我会努力工作,不会辜负你的推荐的。我先不打扰您了。”   “没事没事。”赵启平余光里瞥到个熟悉的身影。他抬眼去看时,正瞧见谭宗明推着放行李的小推车朝他走过来,嘴角一丝笑。   这丝笑不经意就从对方嘴角传染到了自己嘴角。   看着大步走过来的谭宗明,赵启平的目光柔和起来,他对着手机道:“那好,没事的话就再见吧。”   “好的,再次谢谢你。再见!”   回到谭宗明家的第一个十二小时,赵启平睡得人事不省。   凌晨六点半,他睁开眼,茫然地盯着窗前在微风里摇晃的窗帘。   早上的光是灰色的,谦卑而温和,轻而易举地滤掉了所有的色彩。   赵启平偏头,在大床的另一侧边缘找到了侧卧着的谭宗明。   谭宗明相当委屈地只占了床四分之一的位置。   要不是两个人裹着同一条被单,他大概已经从床上滚下去了。   他背对着赵启平,白色纯棉T恤下,隐约可辨起伏肌理,背脊看起来坚实又温暖。   空气里全部是熟悉的味道,洗衣液混合着淡淡的柠檬味道。   赵启平小心翼翼地凑上前,企图从背后环抱住对方。   温热的,熟悉的肉体,像一只完整的纸杯蛋糕,让赵启平很想伸出嘴唇去吻一吻脖颈侧面的血管。   淡泊而绵软的渴望涓涓细流一般小股小股涌出来,积成一小片水域。   赵启平深深翕动鼻翼,将鼻尖埋进了谭宗明的颈窝。   谭宗明从朦胧中醒来,下意识伸手就摸到一颗毛茸茸软绵绵的脑袋。   随即,手指被什么温暖而湿漉漉的地方包裹。两排整齐的牙齿捉住指肚轻轻碾压着,像是一只讨好人的猫咪正在用舌头上的倒刺舔弄指纹。   “……你醒了?”谭宗明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翻了个身,全凭下意识伸手把赵启平搂进怀里。   赵启平乖乖被他搂到胸前,像是一只猫那样,浑身尽可能完整地贴合在谭宗明身上,好奇地用掌心的肉垫轻轻按压着对方胸前的肌理。   干净的被褥,充满活力的身体,两个人常用的男士香水和浅浅的柠檬味道暖得鼻腔发麻。   赵启平有一瞬间觉得他被驯服了,不过不是被谭宗明,是被长久不能相见的思念。   他抬头望着谭宗明下巴上一夜过后冒出来的轻微胡茬,忍不住凑上前,伸出舌尖轻轻舔过。   微微刺激的触感,皮肤上有淡淡的咸味。   “干嘛呀?”谭宗明被他彻底闹醒了。他低下头,正对上一双干干净净的眼睛。   眼仁清透,装着一池夏夜浪漫的星辉。   这双眼睛里的爱恋太过浓厚甜蜜,以至于谭宗明一瞬间有背后窜过细小的电流的错觉。   心脏砰砰狂跳起来,谭宗明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赵启平的眼睛。   赵启平也不说话,乖乖让他捂着。   小赵医生的下半张脸轮廓在晨光里相当好看。而此时,赵启平就趁着轻笑的空当,舌尖越过齿关,极轻极慢地舔过粉嫩的下唇。被舌尖濡湿的地方,变得湿润而鲜艳。   睫毛划过手心,像是被蚂蚁细小的触须划过,带来些微的痒意,谭宗明有些蠢蠢欲动。   然而赵启平却从他的掌心下钻了出来。   “我想去看看你的步入式衣帽间。”赵启平坐起身。   他健康而充满活力的年轻肉体包裹在白衬衫下,稀薄的晨光里,谭宗明依稀可以听得见那个近在咫尺的,初生的小鸟一般不断搏动的心脏。   谭宗明无力拒绝他的所有要求。   微博:你点或者不点我   不老歌:车就在这里不来不去   衬衫上遍布折痕和深色的水渍斑块,而黑色的高定西装胸口处有白色的痕迹,就像是在心口开出的一朵无瑕的花。   “……跟我爸妈一起吃顿饭吧。”赵启平伏在谭宗明肩头,鼻息比平日要热。他紧紧环着谭宗明的后背,一边说一边用汗湿的额角磨蹭了一番谭宗明的脖颈。   “怎么忽然说这个?”谭宗明微微蹙眉。   谭宗明清楚地感觉到,他说出这句话的片刻,赵启平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不禁开始后悔。真是笨,说错话了。   “我不是不想去。”谭宗明立刻补救道。他将赵启平从怀里挖出来,寻到他覆着一层薄汗的下巴擒住了,抬起他的头直直望进那双同样湿漉漉的眸子里,心也跟着软成一团汁水。   “你跟我说,你爸妈是不是从哪听说什么了?”谭宗明敏感地问,“他们难为你了?”   “才没有。”赵启平挣开他的手,重新把自己塞回谭宗明怀里,“你就给个准话,跟不跟我回去吧。”   谭宗明费力地偏头,隐约能瞧见他一点红得可爱的耳尖。   赵启平撒谎的时候往往不会脸红,也不会用一种窘迫的语气,而谭宗明偏偏全部都能察觉出来,也全部都深信不疑。   “回!”谭宗明立刻道,中气十足,“当然要回!”   赵启平咕哝了一句什么,谭宗明没听清,但这不妨碍他心情极好地又一次将只穿着衬衫的小赵医生从怀里挖出来在面前摆正。   “你说,第一次见面,我给你爸妈送点什么比较好?”谭宗明扶着他的肩膀,眼睛里全是跃跃欲试。   赵启平皱了皱眉,拂开他的手,按着谭宗明肩头将他推倒了放平了,还压着下面那套受灾严重的高定西装上,自己终于安心地躺上去,长舒一口气。   “躺好了别动。”小赵医生命令道。   口气一如“把止血钳给我”。   “不动不动。”谭宗明咧着嘴躺好,一手抚弄着胸前小赵医生满头汗湿的软毛。   一边抚弄,一边傻笑。   一见钟情?   明明是见色起意。   浮世经年,吻了那么多人,才发现王子。中间好些吻,花得冤枉。(注①)   而此刻,谭公主抱着他的王子,心满意足。   ————————   注①:改编自李碧华的原句      第十三章 完结      有生之年遇见你,竟叫我花光所有运气。(注①)   —————以下正文—————   天边一轮微斜的日头,衬着半边天的云朵鹅黄绵软。   车子停在院子里,谭宗明站在台阶下面把脚边的礼盒挨个提起来放进后备箱。   土鸡蛋放在最里面,然后是一只贴花木盒盛装的海参,随后是一小箱才从原产地运过来的猕猴桃。   猕猴桃是前几天谭宗明的合作伙伴弄来给几个老哥们尝鲜的。谭宗明分了一箱回家,赵启平吃了也觉得不错。   恰逢要拜会老丈人家,谭宗明就问老朋友要了详细果园地址,找人运了十几箱回来。   天边的云散开,阳光洒在庭前台阶上。   谭宗明两步跨上台阶,看着赵启平正在穿外套,撇了撇嘴,道:“你倒是快点啊,迟到了不好。”   赵启平好笑地抖了抖外套后面的兜帽,走到谭宗明面前站定。   午后的天光又软又轻地落在他头顶,一根一根滤过蓬松的发丝,仿佛在刚洗过的发的发旋处开出一朵花瓣稀疏的金盏花。   谭宗明不由回想起来 ——   赵启平午睡过后是洗了头发的。   他穿从卫生间里走出来,脖子上围着毛巾。脑袋上的湿发一绺一绺垂到眼前。他着宽松的,谭宗明的纯棉T恤,光着两条腿,毫无自觉地穿过谭宗明面前大摇大摆地走进卧室里。白花花的大腿肉在T恤招摇晃动的下摆下若隐若现,大夏天的险些没当场逼得谭宗明嘴上起个亮晶晶的水泡。   把手头的金融刊物丢到沙发上,谭宗明起身跟着小赵医生亦步亦趋地往二楼卧室走。   他慢了赵启平几步。几个台阶的高度恰到好处地将T恤下摆内的风光多露出一线。   小赵医生浑圆饱满的臀部包裹在四角短裤里。深灰色的布料看起来柔软富有弹性,将臀肉的形状完整的凸显出来,股沟于两峰之间凹陷其中。   如此好风景,连带着胫骨上的腿毛也显得性感可人起来。   赵启平刚进了卧室,回头就发现背后不声不响地跟了个人上来。   “干什么!”赵启平头上搭着条毛巾,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瞪得老大,“你这是要吓唬谁呢!”   谭宗明哼了一声,目光扫过那双光溜溜的腿,嘴角下垮:“出来不能穿条裤子么,伤风败俗的。”   赵启平颇为好笑地上下打量他,只看得谭宗明忍不住轻咳出声。   “看什么。”谭宗明正了正衣襟。   “看看什么是‘心口不一’,‘衣冠禽兽’。”赵启平扬起半边嘴角,“这是你家,我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谭宗明咂了一下嘴,眯起眼盯着赵启平有恃无恐地模样:“你以为我收拾不了你是吧?”   他说着,一躬身,眼疾手快地捉住小赵医生的脚腕,把人掀翻在床上。   赵启平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谭宗明挠他脚心。   小赵医生立刻变了脸,半躬着身讨好地朝谭宗明笑:“别别,你说了算。你说了算还不成么?”他往前蹭了蹭,脚掌踩上谭宗明胸口。   谭宗明瞧着他那副衣衫不整的模样,正儿八经说着话呢眼神里都藏着点挑逗,混着余下八分哀求,真是炮仗似的炸得人心头酥麻痛痒。   他磨了磨牙,丢掉小赵医生的脚踝,凑近了狠狠讨了一个吻才作罢。   “坐好了。”谭宗明吩咐道。他转身走到卧室的卫生间,不多会拿着个电吹风回来。   “坐这来。”谭宗明指了指离插头近的床边。   赵启平在他指定的位置坐好了,乖乖盘着腿,眯着眼抿着嘴,手放在自己脚腕上,像个等着被下班的家长领回家的幼儿园小朋友。   谭宗明走过去,拿开他头上的毛巾,顺手拨拉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   软绵绵,热乎乎的。   谭宗明躁动地心情逐渐平息下来。他调整了一下电吹风温度和风量,开始给赵启平吹头发。   额头被暖融融的风包裹着,赵启平舒服地眯起眼,微微挺直背脊往谭宗明方向凑近去。   一排睫毛纤细可人,覆盖在饱满的卧蚕上显得天真又稚嫩。   谭宗明看得喜欢。他有点想俯下身去吻一吻赵启平微阖的眼,又有些舍不得。   “晚上要去我家。”赵启平保持着半闭着眼的样子,“紧张么?”   “不紧张。”谭宗明摇了摇头。   吹风机声音太大,赵启平听不清。   “你说什么——?”   “我说不紧张——”   从有线通讯到无线通讯,包括自1876年电话发明以来的信息交流方面的科学进步全部被视若无睹,两个近在咫尺的人通讯还得靠吼。   温暖从吹风机里跑出来,而浪漫紧跟在噪音后面。   看着后备箱满满当当的东西,赵启平忍不住轻笑出声。他看向谭宗明,认真辨认着对方眉宇间的情绪。   “是去我家,迟到了他们说的也是我,没有骂你的道理。”赵启平往副驾驶方向走去。   “那多不好。”谭宗明关了后备箱,坐进驾驶座,“第一印象还是很重要的。”   他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抿了抿嘴,最后还是忍不住看向赵启平:“你说,我给你们家拎的东西是不是太随意了?”他有些后悔:“不该全听你的,失策了。”   “放心吧。”赵启平觉得好笑,于是刻意拖长了音调,“我爸妈稀罕东西见得就算没你多,也没少到哪里去。要我说你都不用准备这么多,你就在我们医院附近那菜市场提一只盐水鸭去,我妈肯定高兴。”   这话是带了些夸张成分的。谭宗明也晓得,毕竟礼数还是要周全的。赵启平这番话不过是为了在出发前安他的心。他用手抵着下巴,微微磨牙,似乎在思考和上海经济形势同样不容小觑的问题。   然而此时此刻,赵启平瞧着他凝眸沉思的样子,真是心动得要命。   他忍不住伸手拍了一下汽车喇叭。汽车当即发出一声短促的鸣笛。   谭宗明回过神,疑惑地看向他:“怎么?”   赵启平被他无辜的神色看得越发心痒。他三两下解开系好的副驾驶安全带,倾身揽住谭宗明的肩膀,觅食的小兽般拨开他的衣领,在脖颈上啃了个清清楚楚的吻痕。   “啧!”谭宗明急得拨开领子想去看,奈何无论如何看不到。他对着后视镜折腾了好一会,依旧功败垂成。   后视镜被转着圈地调整角度,上面挂着的一串保平安的珠串跟着“噼里啪啦”地乱响。于是后视镜的反射光斑就像一只撒了欢儿的小动物,满车厢地四处乱碰乱窜。   谭宗明拧着眉头,对着后视镜摆弄了好一会领口,也没能完全把那枚吻痕遮上。他有点恼怒地看向赵启平,正对上一张眉开眼笑的脸。   “这等会让你爸妈看见了多尴尬。”谭宗明想教训教训笑得眉眼弯弯的赵启平,可是话到嘴边又改得绵软了些。   “他们尴尬了也只会怪我,对你抱着点歉意也能让你好过点。”赵启平道。   他说的这些是不假的,但他还有没说的。   他怕赵妈妈问他:你们两个谁在上面?   为了防止这种尴尬的问题,小赵医生明智地先一步给谭宗明烙了个戳。   谭宗明却恍若未觉。他挑了挑眉,猛地笑起来。   “这么心疼我啊。那你在这边再来一个?”谭宗明说着,指了指脖颈处对称的位置。   赵启平推开凑到眼前的大脑袋:“再不走真要迟到了。”   门铃响的时候,赵妈妈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她刚想去开门,又猛地回头,看着沙发上从报纸里抬起头的赵爸爸。   “说话有点分寸,不许吓着人家。”赵妈妈压低了声音快速叮嘱道。   赵爸爸扶了扶框架眼镜,无奈地看着妻子:“我什么时候说话没分寸了。”   赵妈妈想了想,没想到。   “总之平平第一次带人家来家里,你别问什么让人家尴尬的问题。平平也为难。”赵妈妈撇去了没想起来的旁枝末节,总结道。   “知道了。”赵爸爸连连点头,“快去开门。”   赵妈妈走到门前,有点紧张地拉了拉上衣的下摆,才转动门柄。   “来了!”赵妈妈招呼道,让开来,“哦哟,还带了东西哦!快进来。”   谭宗明拎着东西,点头打招呼:“赵阿姨,赵叔叔。”   “来了。”赵爸爸从容地站起身,黑框眼镜下一脸和蔼的笑,“坐吧。喝点什么?”他说着,指了指早就空出来的布艺沙发。   沙发上除了配套的垫子,还有一个墨绿色的丝带绣靠垫。谭宗明猜测大概是赵妈妈一时新奇的作品。   屋子的整体陈设与赵启平家风格类似,不过不尽相同。   这里的细碎物件明显多于小赵医生家,从十五元一张的景区照到一排红蓝嵌套的俄罗斯套娃,从沙发扶手上堆叠起来的茶花女和基督山伯爵到一个颜色鲜艳的塑料笔筒。无数小东西填满了家里能摆放的各类台面,却并不会让人觉得乱或无序,反而充满了让人心情愉快的生活气息。   新家都不会积攒下这些小玩意,而越是住得久的房子零碎就越多。   从某种意义上讲,它们和戒指一样,是一个个缠绵悱恻的承诺。   谭宗明挺喜欢这的。   赵启平跟着进来,也不多话,把谭宗明手里的东西接过来熟门熟路往储藏室走。   赵爸爸已经从茶几下面拿了一个铁盒子出来。他指甲缝抠进盒盖边缘,一撬。盒盖打开,清润的茉莉花茶味飘了出来。   “来点?”赵爸爸眉目淡然,语气从容。他从茶几上取了个倒扣着的陶瓷杯子,翻过来在茶几上放好。   “好啊。”谭宗明欣然从命。   厨房里,赵启平换了鞋,跟着赵妈妈一起择豌豆苗。   赵妈妈几回偷眼看赵启平,都被逮个正着。   “妈,你有话直说行么。”赵启平边说边将豆苗老得不能入口的部分丢进垃圾桶。   赵妈妈正要开口,就见谭宗明从在厨房门前站定。   “赵阿姨,”他冲着赵妈妈礼貌地点点头,“我和启平说两句话行么?”   赵妈妈愣了愣,忙道:“行,怎么不行。”她一手抄起装择好的豌豆苗的碗,一手拎着没择的部分,“我去找老赵择菜。”   “不用麻烦您,您放那,一会我俩来就行。”谭宗明道。   赵妈妈笑了笑,“不麻烦,你们聊。”   她丢下两人,走到客厅里时,又忍不住回头,正瞧见两个人在厨房门前嘀嘀咕咕。赵妈妈回头时,正好瞧见小赵同学对着地面小小翻了个白眼。   赵启平旁边的人个子比他还高些。他微微颔首凑到赵启平旁边,眼神特别温柔。   赵妈妈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立时安稳了一半。她托着碗多走了两步,就瞧见赵爸爸坐在沙发上,目光越过黑框眼镜上方和报纸边缘,从博古架后面一路看向这边。   博古架上中央位置摆着两个缩小版兵马俑,不足四十厘米高,正儿八经的神色和赵爸爸学究脸上出现的好奇和探究相映成趣。   赵妈妈看得好笑,脸上却一派严肃。她轻咳一声:“老赵,陪我去阳台浇个花。”   赵爸爸被喝得一哆嗦,放下报纸时心想:阳台的花不是才浇过么。   阳台内,夕阳正好。   “你说,小谭做那么大生意,要是对平平不好可怎么办。”赵妈妈坐在四角凳子上择着豆苗,一对柳眉生生被她蹙成了林妹妹的罥烟眉。   赵爸爸看了妻子一眼,眼中泛出几丝笑意。   “你就对你儿子这么没信心?”赵爸爸说着,低头择菜,半晌又道,“我们孩子有腿有脚有工作,又不指望别人什么。”   一棵豆苗掐去粗硬的部分,断面散发出清新的气味。青绿的叶子中间长出卷曲的须,看起来十分可人。   赵爸爸将豆苗扔进碗里,又道:“退一步说,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年代了,启平那个性子,他要是不乐意,谁能给他委屈受。”   赵爸爸顿了顿,看向还瘪着嘴不晓得跟谁较劲的妻子,眼神一如透入窗内的夕阳般温和。余晖将赵爸爸眼角的皱纹抹平,衬着他眸底的柔光,一如三十年前的样子。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藏着点笑。   “我们两个这么多年,还不都是你给我委屈受。”   赵妈妈脸红了。   从皮蛋拌豆腐到片皮鸭,从双菇菜心到狮子头,四凉四热外加一个八宝饭一个百合绿豆甜羹,整治了满满一个四方桌。赵妈妈从筷子笼里拿筷子的功夫,谭宗明同赵启平已经将八个菜上桌。   动筷子前,赵妈妈从厨房端了个调料碗出来。   碗底沉着炸过的辣椒并花椒等,碗上半层浮动着一个指节深的红油。   “这个你们不用管,这是老赵的。”赵妈妈说着,将调料碗放到赵爸爸眼前。   赵爸爸笑着,轻快地取了小勺去蒯一勺出来,忽然想到什么,笑呵呵地看向谭宗明:“小谭能吃辣么?”   谭宗明盯着勺子尖上红艳欲滴的辣椒油,露出一个笑。   “能吃。”   赵爸爸瞪大了眼,显得很高兴:“吃辣这事启平是一点也没遗传到我。我们家里原本就我一个能吃辣的。”   “您这炸出来的油味道不一般,碗底的花椒是四川的吧?”   “终于碰到一个懂行的。”赵爸爸抖着手里的勺子,整个调料碗跟着一起颤。   “正宗四川汉源的贡椒啊。你尝尝,你尝尝!”   赵爸爸宝贝的调料碗被摆到谭宗明眼前时,赵启平忍着笑低头扒饭。   从赵启平家里出来已经是晚上快八点了。   赵妈妈没让小赵医生洗碗,吃完饭就把两个人赶走了,又说是老年人的生活习惯如此,又嫌小赵医生晃来晃去的教人眼晕心烦。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小赵医生打开了憋了一天的话匣子。   “……我都不知道你这么能吃辣?”   “……我妈做饭是不是特别好吃!”   “……我爸平时可宝贝他那调料碗了,碰都不让我碰。”   等到下了地下车库,小赵医生才发觉,谭宗明自打出了他家门就没理过他。   地下车库的潮气在电梯门打开后扑鼻而来,赵启平开始有点忐忑。   他好像从来没考虑过,谭宗明会不会对他不满意。   通往地下车库的通道狭长而潮湿,墙角被水泡得墙皮翻起。湿漉漉的空气散发着淡淡的管道生锈的味道。   “老谭……”   赵启平放慢了脚步。   谭宗明却不理不睬,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赵启平眉头蹙起,他快步上前,从后面抓住谭宗明的小臂。   “你为什么不说话?”赵启平紧紧钳着他的手,身体站得笔直。   对上赵启平严肃得过分的神色,谭宗明怔了怔,露出一个苦笑。   “有什么话能等我喝完水再说么?”   赵启平愣了愣。   谭宗明坐在驾驶座上,连着灌了一瓶半矿泉水下去。   赵启平靠在驾驶座打开的车门上,强忍着大笑的冲动。   “不能吃辣你就别吃啊。逞什么强。”赵启平用干咳掩饰着笑声,带着点无奈道。   谭宗明舌头顶着上颚,眼睛鼻子皱成一团:“你帮我看看,我觉得我嘴里起了个泡。”   赵启平笑着“啧”了一声,俯下身去看:“哪儿啊?你张开嘴我看。”   “就左边。”谭宗明对着他张嘴,“倒数第三颗大牙边上。”   小赵医生效率是极高的。   他话才说完,一条湿软的舌就伸了进来。   舌尖小心地寻到了水泡所在,围绕着货辣疼痛的患处转了转,温柔中带着几分羞涩。   谭宗明一怔,很快反客为主。   一个辣味的吻。星火小簇小簇地在大地上燃烧着,粉红色的火光拥趸着其中软绵绵的心意。   “还辣么?”以在唇瓣上浅浅一啄结束的吻热情却温热,不带一丝情欲。赵启平直起身,眨了眨眼。   “甜的。”   谭宗明同赵启平回家的时候,严吕明正坐在沙发上啃一个梨。   “我说你怎么才回来啊。”脚步声由远及近时,严吕明带着那么点抱怨,“我这有一份要紧的合同要你看,这都等你一晚上了。”他扔掉了手里的电视遥控器,把自己丢进沙发靠垫里,这才回头望去。   廊灯柔和的暖光里,谭宗明身边还站着个高个儿青年。   三十岁上下,俊朗英气。   严吕明一愣,当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向谭宗明。   “这位是——”他将手里啃了一半的青皮儿梨下意识藏到身后,不自觉地挺直了背,显得正儿八经。   从和谭宗明几十年的交情里,严吕明的第六感告诉他,对方对谭宗明很重要。   对面的年轻人露齿一笑,“你好,我叫赵启平。”   “你好你好。”严吕明忙将干净的那只手在衣服上飞快地擦了一把,这才伸出来同青年握了握。   赵启平看着对面的人,明明身材不算很胖,唯独腮帮子上肉多,白面馒头似的,灯一照都反光了。   不过是很憨厚的长相。   “你们处理公事吧,我不打扰了。”赵启平朝着严吕明礼貌地点点头,转而朝着楼梯走去。   眼瞅着人走得没影了,严吕明的眼珠子还迟迟等着对方背影消失的方向。   “还没看够呢。”谭宗明出声道。   被老友阴测测的语气戳了一指头,严吕明好笑地收回目光,不敢置信地指了指楼上,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你上次……就是为了他?”   谭宗明心想,干嘛要压低声音呢,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实际上,如果小赵医生知道这件事,他很期待对方会如何感动回报。   “是。”谭宗明坦荡荡地点了点头。他目光略过茶几,顿了顿。   “你来我这前没吃晚饭?”半边眉毛扬得老高,谭宗明的眼神落在一茶几梨核儿上。   “吃了啊。”严吕明不明就里,“怎么了?”   “你倒是留几个啊。”谭宗明咂了咂嘴,“这是我给他买的。”   “哎哟我说谭宗明!”严吕明瞪大了眼,“真特么抠门啊你!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老房子着起火来,这么不可救药呢!”   “屁话。”谭宗明哼了一声,“现在是私人时间,我不工作。文件留下,明早上班还你。”   严吕明简直想把手里的半边没吃完的梨甩在他脸上。   不过到最后,梨还是被送进嘴里,两排牙齿上下一咬,果肉就在口中蔓延开来独特的香气。   “就是他了?”严吕明挑了挑眉。   “就是他了。”谭宗明道,   “图他什么呀?”   茶几上摆着盆从赵启平家里接过来养着的多肉。   不到一周的功夫,多肉已经新长出了几片圆滚滚软乎乎的肉叶。清脆娇嫩,煞是可人。   谭宗明看着它,半晌,低下头微微一笑。   “窈窕君子,怎不好逑?”   ————— end —————   注①:林夕 《明年今日》   平淡开始,平淡结束。谢谢读到这里的姑娘们,真的爱你们每一个,想温柔地亲亲你们(←耍流氓)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如不嫌弃,我们下个坑见ヾ( ̄▽ ̄)~ ●▄m● ┠ ┨ 书本网TXT下载论坛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